2012年8月22日 星期三

來談談一些作品

 (此為小屋文章)(藍體字為新加)


 最近跟別人談起《CLANNAD》,說到其中人與土地(或者說,城鎮。這點在《かんなぎ》裡頭也有出現。關於這部作品等等還會再談)的關係。可以看見,なぎさ是人與土地親密關係的最佳寫照。這塊土地的受損,也就是開發所帶來的轉變由なぎさ所表現出來。(值得一提的是,開發這種向來都有男性的侵入形象與土地的女性象徵兩者間性的對立)


 這種想法首先建基在對於改變的抗拒,其理由無論是與回憶連結(因為這裡充滿了我的回憶,只要「這個場所」被改變了,我的記憶也就會隨之消失的這種邏輯。事實上這當然是鬼扯,外在的事物會觸發記憶,但不是記憶本身)或是其他種種。我們很容易隨著動畫中的角色同意「這個小鎮好得很,沒什麼理由去改變」,結果是改變(其經典形式是開發)背負原罪。動畫用種種方法去敘述「改變」如何切斷人與土地的聯繫,導致土地哀號,人生活過得更糟。


 我不清楚這種烏托邦式的城鎮有多少人會去相信其存在,但這種邏輯可能還讓不少人感同身受。這是避重就輕的神秘學思考,因為我們已經相信土地會哀號。(而且我們相信なぎさ與土地的關係。她何其無辜!)事實上,對於改變所造成的種種後果,都是由改變者(開發土地的建商)的行為而生,因此如果真要怪罪(讓我們暫且同意改變是不好的這一結果),也是這改變者的錯誤。追尋這種神秘學解釋只是透露以下的事實:我們對現實根本無能為力。


 《CLANNAD》給予一個宗教上的慰藉(我們「有」與土地和解的手段),卻丟棄政治行動。當然要說符合這個的人就是智代,她將櫻花道保存下來(一樣是為了回憶理由)。其邏輯雖然一樣是不合理的(這等等說),但是她確實能夠有所作為。


 然而,如同剛才所說的。完全將改變推入罪的深淵裡去的看法本身沒有什麼道理,那說穿了只是畏懼改變。土地開發只是換了一種人與土地連結的形式而已,但是依照動畫內的看法,人跟土地只有在形式正確的情況之下才有連結。這叫土地養生學,將土地也視為人類一樣會「受到傷害」與具有關懷其住民的能力,因此土地也會「健康」與「衰弱」。人類機能隱喻的看法忽略了土地原初的狀態是無人居住,易言之,土地究竟為什麼需要對人類友善,並且與人類建立這種良好的關係?而這在動畫裡是如此解釋的:因為沒有任何一個在此城鎮中居住的人是壞人,破壞者是外來者。


 再度面臨一個很熟悉的狀況:把罪惡往外部推。傳統主義的現身並不令人訝異,對不改變價值的宣傳本來就是保守(很布爾喬亞)的特徵。なぎさ無論是存活或是死去都並非好事,只期待人與土地的關係而毫無作為,一心寄望於傳說者,難道不正是右派的神話之一嗎?



 再講回《かんなぎ》。這也是一個呈現人與土地關係的觀念的故事,不過中介是神(一樣是個女神,再次見識到女性的土地象徵),而且還是清潔隊員(掃除污穢)。這種功能讓祂(或者用她會比較正確?)變成必不可少的。一個算術的關係使得人—土地雙方都得以存活:人的活動使得污穢產生,神作為淨化器讓污穢消失,使大地再度合於人們居住。神是為了人而存在的。


 這種思維一點也不新穎,毋寧說是太過陳舊而令人感到膩味。關於此想法的另外一個特點就是神需要人的信仰而存在,而對偶像的崇拜正是一種現代信仰,結果是神必須變成偶像(或者反過來。猶太人大概對此會付之一笑吧)。在《KEY》和《夏目友人帳》也有出現相同的想法。她在台上又唱又跳,展現笑容,娛樂性十足。但是這個神不發一語,她並不是要教導大家如何「進這窄門」,反之,這門相當寬,任誰要信都行(而且還越多人信越好)。亦即,她不是要指出道德的道路並且展現犧牲,———道德向來都是要做出犧牲的(這裡指的是棄絕其他行為的犧牲)———而是毫無指令。你只需依著她的形象喜愛就好。


 這是宗教到形象科學,以及道德到娛樂性的轉移。感謝現代媒體所帶來的轉變。這以往寫過很多東西談過了,也就不再多講。把議題轉到另外一個我也覺得十分有趣的地方,也就是關於なぎ是「中古貨」所引起的討論。在這裡並非要證實或證偽這個命題,而是要去問為何這能夠成為一個議題。


 處女向來都是原初與無暇的象徵,這點也在土地的隱喻上使用(「未開發的處女地」)。光是這個爭議就已經表明,與其將なぎ作為一個神看待,她更多是被當作女性。(なぎ比較像是一個人,除了她那些莫名其妙的能力)而一個純潔的女性偶像應該是與男人毫無瓜葛的(在《Heroic Age》裡面將這點發揮到了極致),性行為是絕對的禁忌。如此一來,這位女性偶像到了一個相對的高度:她還保留著其他女性已經失去的什麼。這當然是將純潔此標準絕對化之後所產生。又是一個聖徒傳的把戲:偶像之超越性是在日常的範疇(性行為)中被定義的。


 諷刺的是,這究竟能不能算是一種交易?神如果要作為偶像在大家面前出現,她就必須沉默,亦即丟棄自己的超越性,轉而接受眾人所給她的。而且,她不是作為神被考慮,而是作為女性被考慮。成肉身的道消失了(就如同在一般人眼中不可見的污穢一樣,因此毫無解釋的必要),肉身(也就是偶像)才是一切。



 讓我再走遠一點,來談談所謂的色情ACG創作。我指的是內容含有性行為的作品。性行為(各式各樣的)被當作感情的終極形式來處理,以共同的高潮作為象徵。當然也有反過來的,將性行為當作是溝通的手段,藉此發展彼此間的感情。其中除了很少數的作品,大多數呈現性行為的方式都具有一個特點,那就是坦白。


 也許有些人會反駁說某些作品將這類場景拿掉也無傷劇情,然而這正是有趣的地方:那為何依然要加入這類場景呢?而且,為何要在劇情下考慮性行為的場景呢?這種看法並沒有告訴我們什麼。另外,整個構圖本身也會具有一些特色,然而要討論這個就必須將某個作品中的某個場景拿出來討論,基於形式的限制,對這暫且不談(比如說某些解剖圖示的畫面,展現我們在性活動中不可能看見的場景。換句話說,兩人之間的性行為是為了第三者,那不存在的第三者)。而我方才所提到的坦白是指整個性行為過程,對於其細節毫不遺漏的說明:以怎樣的動作(弄ってる、当たってる等等)在怎樣的狀態下(硬く、あたたかく、柔らかく此類)會有怎樣的感覺(気持ちよく、痺れる諸種)。首先要提問的是,為何在性行為中的人要坦白?


 這種對快感的陳述乃是一種技術,藉著鉅細靡遺的言說,身處性行為之外者(也就是鏡頭)得以知曉那無法被看見的部份。使用各種文字來做聽覺、觸覺和嗅覺的描寫。這種坦白方法不只是向內的,亦即,不只是一種作為雙方獲得快感的手段而已,更是向外的,是向著那第三者來陳述其行為來使他獲得快感的方法。快感也是向著外部的,要敘述快感本身而使得他人獲得快感。


 這樣的坦白指出兩種力量。第一個是逼近,也就是試圖讓不存在的性行為在語言中獲得其生命(但這些語言本身總顯得太過老套而陳腐);第二是掙脫,這些話語的對象一直不斷從性行為中的他者溢出,要給不在場者聽見。這乃是為了讓其他人知道「這是性行為」而成的性行為。然而這並沒有什麼新意,我們多的是這種東西(ACG只是其中一小部份而已)。就連普通的動畫裡面都會出現這種東西。比如說用低視角讓女性朋友的內褲顯露出來(《ロザリオとバンパイア》在這點可謂不遺餘力)。對這類作品來說,這永遠是其敘述方式。


 如此的作品毫無批判性。它跟觀眾說「我就是這個」。當男女在一起時,無論是什麼樣的事件,結果都是性。女性總是處在張開大腿等候的狀態中。並且透過其神話描述(精力充沛的男性,能夠滿足許多女性),達到一種遠超越性之中的性別宰制(這個以前講過了)。如同很多的戀愛故事一樣,女方當然可以有個性,然而總體戰略總是不變(一起去玩、對她溫柔等等)。男方的個性可能會被點出,但是一點也不重要。在ACG的色情作品裡面,事情就變成以下這樣:你是誰都沒有關係,就算是一個邊緣者(課業或仕途失敗、身虛體弱、面貌醜陋等等),只要有個強壯的性器官和蓄勢待發的身體,女性都會對你服服貼貼。



 說到性,有一部作品很久以前就想談一下,就是片霧烈火的這張戲劇《幻想廃人》。裡面除了戲劇以外,還穿插幾首歌,多是配合情境的。這部作品的慘烈程度實數少見,我沒有一次成功地全部聽完,而是分段聽完的。整個故事內容是《愛麗絲夢遊仙境》的翻轉。原本的《愛麗絲》如果說是將失序的世界規格化,並且確實能達到某種成果,那麼這部作品則是其性的版本。然而,整個過程不同了,是已被規格化的世界遭到失序的挑戰,而最後是完全的崩毀,毫無出路。


 故事裡,愛麗絲一樣通過洞穴來到了不可思議的國度(退屈の勉強を抜き出して。從學生的日常身份脫離),她所遇見的是女同性戀、口交的指令(お瓶)、S和M(或許帶有點戀物癖?)等等等等。我們最後才有辦法通過那個愛麗絲在一開始遇到的男子所寫下的東西得知(本作副標題是「或いは某氏Kの手記」),這些都是愛麗絲的幻想產物,事實上她被他…(應該是完成式,不過是用現在式寫成的手記)。至此故事急轉直下,幻想世界全面遭到消滅,似乎愛麗絲只是為了逃避現實。


 而這作品提出一個很尖銳的問題:我們究竟有沒有辦法不成為性變態者?如果各式各樣獲得快感的可能都得透過幻想而成其自身的話,那麼根本就沒有所謂的「正常的性行為」,因為正常性行為的第一要件就是抹除所有幻想。就連愛麗絲,這個在整個故事裡面看起來性向最為正常的人,也都不得不投入幻想以對抗面對現實的無能,這不正是所有性變態者的基礎嗎?愛麗絲用她的生命為我們留下了教導:小心!妳/你就是性變態者。


 那我們是不是真的如此無望呢?除了當個性變態者別無它途?只有當我們承認變態者與正常人相距其實沒有想像中遠的時候,亦即,兩者都在追尋(精確地說,實踐)性的烏托邦的時候,這種區分對我們來說才沒有任何(除了病理學)的意義。愛麗絲是性心理學的悲劇英雄。


 (或許還可以走遠一點。我們可以問在現代人的心靈中,神除了其有用性還剩下什麼?這麼說絕對不是在否認所有人的宗教感情,而是說從以前而來的神的範疇到現在似乎已經失去其意涵。有人或許要用靈氣【aura】的喪失來解釋,我想是不必訴諸於那麼虛無飄渺且本身就蠻有神秘意味的詞。事實上,我們可能只是讓神位移而已,轉而在其他地方投入宗教感情,這種抽離讓宗教學與神學的問題變得不可思議甚至可笑。當然這之中還是有種種不同,這是我想去說清楚的。 這是很有趣的一點。在ACG中女性有各種不同的樣貌【我們或可下此一註腳:日本女性是一種潛力無窮的生物,至少在男性眼中】,但全部都是可被理解的,用遊戲術語來說就是全都是可被攻略的。連女神也是。當然我這樣說是顯得目光太短淺了,只是自暴其短而已。我應該說的是「女神只是選擇之一」。不過是另外一種控制思維,重新重複一個性別—位階的關係。我不敢相信有人會以為以女性角色為主角的這類作品的大幅出現就是女性地位的抬頭,或是解釋成女性主義的影響。這叫做腦袋不清楚,忽略背後的雄性眼光。這也不難推想,因為觀賞者大多都是男性,早已擁有這樣的觀點,又遭作品加強。
 如我所寫,把男性在社會上的缺失【功課差、長相差、出身差、能力差等等】與受到女性歡迎切割開來,這是顯得一廂情願,把女性當白痴。似乎女性永遠都是一個在男性之後的行動者,換句話說,女性是而且只能是男性的回應者。莫名其妙地這種選擇的權力就被放在男性手上,女性與商品又有何異?
 說到這裡我想要講一下關於巴哈小屋的事情。我在那邊看了一些其他人寫的動畫文章,或說心得。雖然說每看一次都會失望,總是找不到談論一些比較抽象議題的文章。要不就是兩三行的情緒抒發【我哭了或我笑了這類】或者商業服務【推薦大家去看這類】,不然就是談論什麼理想與愛的,然而這種文章大概連他們要談的主題是什麼都沒有搞清楚,導致最後整篇都糊在一起而不了了之。【我覺得...唉,可是我也不是很懂這類】似乎也有一些人在說巴哈的品質低落了,這完全只是證明低落出自於這些人口裡:只會「說」低落,而說不出為什麼。總歸一句,如我之前所說過的一種疾病,叫做語言便秘,發生在不少人身上。問題只是,便秘是不是一種需要改善的狀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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