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8月22日 星期三

雜記———其之十三

 (此為舊文章)

 前日,無意間看到電視上播出的連續劇,


 (當代最明顯的特徵之一就是對圖像與影像的喜愛。因此各處都會有螢幕。說起其缺點,除了毫無深度以外———如果硬是要把文化特性當作藝術預備軍,或者根本就是藝術本身。解釋本身都顯得牽強———還有不夠溫厚含蓄這點。跟電話一樣,它們的特性是「我會一直吵到你注意我為止」。只要一開始就對它們抱持高度興趣,這種突出的干擾能力就不會被在意。事實上,當前的人們也已經相當習慣分散自己的注意力,或者換種方式說是集中,到鈴聲與螢幕上。而另一個有趣的是,這種專注的方式經常被稱為是溝通。「你隨時可以...。」表示隨時要放棄。助長的乃是如此的邏輯。)


 是古老的梁山伯與祝英台。其中一幕是梁母說:「我向菩薩祈求...。」稍微有一點警覺心的人就會曉得,劇中梁母說出菩薩不是因為在當時她真的信佛(或者某種混和了道教與地方信仰的佛教),而是因為菩薩對於當前台灣的部份人民(觀賞此劇的民眾)來說是理所當然的。以娛樂性來說,不可能期待一般民眾擁有良好的歷史知識(甚至更等而下之的推理能力),因此它必須具有大家都能理解的敘述方法與形式。(這也是為什麼希臘神話在奧分巴哈手下就成為維多利亞式的歌劇)當前的通俗作品幾乎都是如此的,也就是在想像的世界裡加入「我們」的特徵,這就很容易滑向「我們的世界」。一種跨時且普遍的特徵與標準。


 因此,當前最「寫實」的劇,或許就是偶像劇中的那些都會戀愛喜劇。(有趣之處是,在這個類別之下沒有悲劇。一個很明顯的理由,是這些觀賞偶像劇的人根本沒有英雄的概念。最吸引他們的莫過參雜性欲的男女關係)不過寫實與否在此不是要點。在神話的建構上兩者並無不同。就如在ACG裡一樣,服裝、人物的反應等等都莫不告訴我們正在觀看的其實是一個當前與當地的故事。因此以功能來說,這就是一個很好的重複。玩笑地說這很像一般教育,也就正因為是一般教育,這些作品都不那麼要求鑑賞能力。就跟電視遙控器的開關一樣。(所以用電視來充當教育用品的困難之處在這裡:必須先提醒人們接下來的東西是嚴肅的,然而成千上萬個節目———包括新聞———都在反對這件事)


 前提是我們認為(或相信),人類的心靈擁有偉大的能力,並且也確實有些人將之發揮出來了。


 另外一個節目,則是小孩子的選秀。孩子們的地位從沒有像現在這麼受到重視過。包括孩子作為娛樂對象。這讓我想到之前讀過別人寫的,關於lolita complex的論調。該作者認為這是一種想從既定的「成熟女性」概念中脫逃的表現。但我認為答案其實可能遠比我們想的更單純,那就是成人與孩子的區分逐漸消失了而已。我不是在重複「人越來越早熟」這種無聊的心理學或生物學觀點。而是,如同這個電視節目偷偷告訴我們的一樣:小孩跟成人被提供,以及都想要相同的東西。如以前寫過的,孩子與成人的區別在於對語言的掌握,用現代語言來說是資訊的掌握。即是說,有些東西是孩子無法理解與處理的。所以,只要一個社會證明了(或至少展示了)成人與孩子能夠理解且需要的東西並不存在區別的時候,那這之間的分野也就自然而然淡去。成人與孩童抱持同樣的憧憬和夢想(「我想成為歌手。」通常是歌「星」),那為什麼不在孩童的時候就開始追求呢?又如果,成年女人與女童都是「女性」的時候,那女童成為性欲(或者用精神分析的話說,昇華的性欲)的對象又有什麼不可以?(更何況,女童在女性的符號上被成功地塑造成更為「潔淨」的一類。不難從這些言論中發現古老主題的痕跡:理想的女性)所以這裡根本沒有逃避的問題(而且這無法解釋為何有群人「逃避」了而另外一群人沒有)。


 回到一開始說的。以前我關心過,也看過不少人寫過,這樣的現象是不是會助長非歷史感。這不失其為議題。但我想這之間還有很多可以說清楚的東西,是我以前沒有注意到的。仔細想一下歷史感這個要求。事實上以往的人不會比現在的人更有歷史感(幾百年前的人可能連歷史這個概念都沒有)。這個詞暗示「共同過去的記憶」,乃是國族主義與民族國家的特徵。去除掉其宣傳性質(充斥許多根本就不符合歷史事實的描述),過去的某些事件被教導給我們,要留在記憶裡以使我們能夠憑著這些共同的東西認出彼此。歷史感與歷史知識是不同的兩回事,當前的人缺乏的遠非此兩者。我們的文化(另一個民族國家極力保存的東西)不斷地在其它文化的進犯下節節敗退(比如在遊戲中拿著雷射槍的戰國武將)。或許真正使我們感到憂心的是,我們很簡單地就接受了這件事情,而且我們還完全知道遊戲裡的東西是假的。這就表明了我們對歷史感毫無堅持,同樣地對歷史知識毫無堅持。然而國族主義與民族國家希望我們堅持。


 然而這點本身一樣可以回到電視節目下來看:我們都曉得那是不需堅持的事情,那完全只是個娛樂。只有當我們嚴肅地看待這些作品本身與世界的關係的時候,這種堅持才能具有意義。所以最大的問題,既不是我們缺乏歷史感(我們國家的象徵物受到污辱時我們依然會憤怒),也不是我們缺乏歷史知識(具有歷史知識的人不在多數)。而是我們如何對待作品與世界。會認為我們在這些作品影響下可能會有歷史感缺乏問題的人,是因為他們想要嚴肅地看待這些作品。這種態度是好的,卻是與這些作品背後的結構格格不入的。要記得的是,在這裡不可以又回到物僅是物的簡單理由。僅僅在我們抽象思考的時候物才是物,然而當我們使用與接觸時,物的特性與其背景經常就一同發揮其作用。就如同書一樣。雖然書大家都會說其中的知識才是要緊的(少數人會反對此點),可是書的出現同時也改變了許多人的習慣與想法。



 以前曾經寫過「他們顯得庸俗」這樣的句子。隨著認識的時間越久與年紀增長,這就成為確信之事。用個比喻:庸俗的人只會看到眼前的東西。這與「生涯規劃」一點邊也沾不上。我的意思是說,不是越有生涯規劃(通常是在經濟的意義下)的人就越不庸俗。甚至與此相反。越是考慮這類事情的人,腦中崇高的觀念就越差。崇高的範疇與過完一生是不同的。生命被視為是達到崇高的手段,而非崇高本身的時候,才有辦法繼續討論下去。然而一個庸俗的人,我是說當前庸俗的人,幾乎不例外地認為生命本身就是崇高。而且他們自己也無法解釋這點。(除了用「繼續活下去,你就可以...。」這種契約書裡才會出現的無聊但書以外,沒有其它理由。這叫做保證,而非解釋)


 更有趣的另一點在於,庸俗的人創造了許多東西,來保持他們眼中生活的一致。比如說神話與諸神,更當代一點的就像飢餓三十這類活動,


 (在這類活動中可以看見貴族餘風。之前也講過,這是一種行善的姿態,而非善本身。我們可以理解你的飢餓,因此你的飢餓可以獲得解決。然而不幸的是,你的飢餓不是某種需要持續關注的長久問題———請注意,這跟長期的投資與金錢貢獻一點關係也沒有———,而是在活動中就能讓我們解決了。或至少帶過了。更何況,在加入藝人的表演與共同參與以後,整個活動也就被娛樂化———這一樣是貴族餘風的一部分———。有用與否姑且不論,而且某些人不知道為什摩總愛宣稱這種方式比其它種方式更有用,雖然沒有提出數據證明。這表明了世界的一致沒有被打破:我們可以理解飢餓並且消除之)


 整個世界是和諧的。痛苦與分裂並不存在,或者存在但可以簡單地消除。就比如參加這些活動。一致沒有什麼不好,只是他們的一致,是用欺騙自己的方式達成的;是用將這個世界給隱藏在眾多神話之後達成的。就連他們最津津樂道的男女關係也是。



 選舉結束了。這才是真的能夠將所有議題翻開來討論,而又不至於踩到其他人痛腳的時間。不過民主教人要變得健忘一點。除了不斷不斷地舉行選舉以外,最好也將人類偉大的事蹟遺忘掉,或者至少將人類偉大的可能遺忘掉。因此,我們很容易被目前的政治人物提醒(因為我們幾乎都記不住,只好靠他們來充當我們的記事本):過去不久的期間,某某人也是這樣。如此一來,導致選舉本身很奇妙地混和了兩種看似矛盾的態度:那就是政治人物經常讓我們失望(更何況一直有人不斷找出他們讓我們失望的地方),但我們又期待哪個政治人物可以改變什麼。當前在政界最流行的詞,就叫做「改變」,不是沒有原因的。每次選舉都像是被允諾能夠擁有一個新的開始。有趣的矛盾在於,這假設了改變總是跟隨在職位上的人,然而這種態度與民主制度下,政治人物乃是人民意見的「代表」(之前說過,根據Arendt的說法,這完全是無稽之談)相衝突:除非人民的意見改變了。然而我們似乎都認為,不同的人才有辦法代表我們不同的意見,而不是我們選出的政治人物就是我們意見的代表,無論是什麼樣的意見。


 當前的投票制度讓勝者全拿(至少當前還沒有人想出來這種制度要怎樣修正,我們也都很習慣了)。因此我們才會覺得「某些意見沒有代表」,所以為了改變我們就選其他的候選人。這種推論在現今看來很合理。改變所說的內容,可能就是我們還有其他候選人。設想一下,如果我們沒有其他候選人,或甚至無法區別他們。換言之,我們找不到該如何改變的時候,選舉會變成什麼樣子?我們似乎都充滿自信,認為不同的意見總會有不同的人出來代表(無論是為了什麼樣的動機)。不過這件事情現在變得有些危險。如果還記得選舉期間候選人推出的廣告的話,其實我們很難分出哪個候選人有讓我們「改變」的可能。除了攻擊對手,或強調候選人自身的特質,廣告幾乎沒有說明什麼。不是強調「你們擁有改變的可能」這種廢話(換句話說只是「你可以去投票」),不然就是讓挖糞往別人臉上貼,再不然就是強調與意見完全無關的個人特質(節儉或是什麼的)。


 究竟為什麼?是不是因為我們早在選舉以前就對所有候選人的意見瞭然於心,因此只剩下個人特質與沒犯下我們不喜歡的失誤的候選人的差距可以被提出?這透露了我們的選舉似乎不是以意見為基礎的,而是其它的東西。雖然熱心於政治的人很多,可是能完全理解候選人們提出的政見的人(特別是這些發表政見的記者會、辯論與電視發表。這些候選人說話的內容多數不是空洞,就是在攻擊其他對手)可能不在多數。遑論那些只記得投票的普羅大眾。所以廣告是不是給予其他人一種快速地選擇的判斷標準而不需要提起那些政見與解釋背後的原因?


 (比如某某津貼。這次爭執的焦點似乎都放在增加的金額上,我說多給幾百元他說多給一千元。而資本市場加上科學精神的邏輯,就會說:他多給的比較多因此比較「好」。但是究竟好在哪裡?為什麼不一次就多給五萬元或兩千萬元?而又為什麼沒有人要求解釋「就是這個金額」?這是選民不問還是候選人不說的問題,還是兩者都有默契地對此視而不見?)


 選舉給我最大的感想是:很少有什麼因為不同的候選人即位而改變了。因為選舉與選舉的過程本身都還是維持同樣的方式在運作。再讓我們回到民主政治的基本精神來:理性的民眾與代表其意見的政治人物,現在我們已經失去了此兩者。有不少民眾靠廣告和文宣而非政見挑選候選人(很可能還越來越多),代表我們意見的政治人物就消失在重重宣傳之後。因為我們只看得見他們的形象(無論是清廉、貪腐或其它等等)而聽不見他們說關於我們的政治的看法。(除了說對手很差勁。可是我們都曉得這些政治人物差勁,他又沒有辦法證明自己比較好。那我為什麼要相信你說的他差勁而不是他說的你差勁呢?)選舉最後只是某些例行公事,或者就如同其他人所說:這一切,都被排進政治議程。可能就只是議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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