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7月7日 星期日

出國之三

 這趟旅行我決定很急,從構想自腦中浮現到搭上飛機相隔不至十日。不過這種衝動或許對旅客來說是稀鬆平常的(特別是當前這個時代,能夠將旅遊完全交給旅行社)。飛機上的服務人員似乎都是日本人,受過英文訓練的他們口音還是很重(特別是母音前的r這個音),更何況,飛機上大概沒有多少人在仔細聽他們說話。
 關西機場建在岸邊(看起來頗有填海造之的感覺,如有人知道還請指教),而整個二航廈由一間航空公司獨佔。出發前受過高人指點,買はるか特急電車以及關西地區一般電車的套票(買票附有多語言說明書,上面把該列車中文翻譯寫成「遙遠號」)。從關西機場到京都八十分鐘左右,一路上景色與台灣鐵道風景差距最大的,大概就是建築群。台灣建築以我印象所及極少尖頂(有也很緩),此處的尖頂建築卻不少;另外,這裡的公寓(日文裡似乎不區分地使用從法文來的マンション和從英文來的アパート兩個詞,雖然這兩詞的起源相距甚遠)樓梯就像掛在建築物身上一樣,與台灣公寓樓梯被包含在建築物裡不同。也可能是因為如此,日本公寓處在平房之中的不協調感更為強烈。
 好不容易再轉電車到了四条烏丸。我飯店房間對面住了一位來自德州的大學畢業生(computer science),他行李滿山滿谷隨便放,人也隨和,我趁機問他都怎樣吃,他說他通常不吃早餐,中餐吃多一點,而且他在這有朋友。我整理好東西後還有些時間,先到附近晃晃,從仏光寺通り走到川原町通り,這附近算是京都內相當熱鬧的地區。不過陌生感很快湧現,這段路我走來反而有些力不從心。

 第二天我睡到挺晚的(光搭乘各種交通工具也讓人疲倦,還有人建議我可以搭夜行列車到別的地方去,省下住宿費),本來不打算吃早餐的我發現附近有Mac,這地方是遊子的明燈,主要是便宜而且味道也不用考慮。這裡的Mac跟中國一樣,同等級的飲料都比台灣小一號。就在我要回來那天,Mac開始販賣千元的漢堡。
 首先我到八坂神社去,四条往東走到底就是(公車五站的距離,走路不到半小時),到的時候八點半不到,前面祇園地區的商店街都還沒開門,進去以後未至主社,先有小攤販,其中有個販售雷射圖片,上面都是性感女性。京都各神社寺廟經常有各級學生前來參訪(我每天都遇到不下二十組),他們是最有活力且漫不經心的一群,不知是有意為之或如何,每個學生組(大約五至六人)都是男女混雜。
 神社內除了主社,還有很多末社,除了神靈,也有功能性的(如刃物)或自然物(馬或樹)。記得山折哲雄講過(《近代日本人的宗教意識》),日本人多數自稱無神論者(就跟我朋友一樣),然而一個人不可能是無神論者卻同時參拜神靈。日本人有很多詞彙的概念不能放在歐陸語言的脈絡下理解,對他們來說,無神論這個詞的意思大概跟泛靈信仰比較接近(所以日本左派的發展如此特殊,與其宗教概念可能也有相當程度的關聯。這可以當成以後探討的課題)。
 另外,社寺本身同時也是觀光地區,因此很多標示都會以二至三種外文寫出來,韓文我看不懂,但有不少中文的寫法與中文看起來一點關係也沒有。比如英文簡潔地「Do not enter inside.」但中文卻是「請不要在建築物裡進入」。我記下比較奇特的幾個:「在裡面進入,請不要拍攝照片」、「用各自袋請拿鞋」、「請寄放朱印帳在參觀前」,也是可觀的景象之一。
 八坂神社後面是円山公園,連接大谷寺、長楽寺、知恩院和寧々の道,我晃了大谷寺之後往知恩院走去,知恩院裡恰好御影堂(另一個奇妙的是,御影堂和阿弥陀堂在很多寺裡都有,但讀法卻不完全一樣)在整修,到平成三十年末才會整修完成。(這寫法其實很有趣,用西元標示未來的年份不會帶來相同的感觸,首先因為這個已經死了,接著是西元紀年本身指向天上的國;所以,無論是用民國或是天皇年號,首先都不得不假設這個國家一定會存續到那個時候,以及天皇也一定會活到那時候)我往上走到御堂,這裡幾乎沒有遊客,只有一群人在讀經(「元祖大師御遺訓 一枚起請文」),之後就不曉得在讀甚麼。讀經因為幾乎沒有高低,幾乎都是用音量和長短充當標記,而且無論是神社的祈禱文或是佛經都是這樣的讀法。
 接著往阿弥陀堂走去,這裡有知恩院七大不可思議的解說,其一就是鶯張りの廊下,指的是踩在木製走廊時發出的聲音,我通過時恰好有個婦人迎面走來,她和我說這地方雖然有不忘佛法的意味,但也有防盜的功能,在要離去之前為她「倚老賣老」道歉,我倒是覺得她應該道歉的是把我當小孩子。
 歐美人大概真的不懂標示,在禁止拍照的地方還是一直拍,雖然廟寺之內拍了也沒有甚麼意思,這些建築的光影對比、氣味和氛圍無法透過寺廟內部的照片保存下來。
 接著從黑門側繞出來往青蓮院走,還在知恩院境內中途,有京都解放運動戰士紀念碑,碑前的解說牌上寫有「敷地は知恩院本山のご好意により、永代無償で借用させていただいています。」ご好意不曉得包不包含敷地就在停車場內。再走過花園天皇墓就到青蓮院,院門前有株很漂亮的樹。進去沒多久的阿弥陀堂貼有海報「写経力」,活像大前研一所著暢銷卻愚蠢的書名。
 接著朝反方向往寧々の道走,在此道上我詢問一位老婦人,據她的講法,這裡原本是在圓德寺境內,而且也沒有對一般遊客開放,大約在十五、十六年前左右,這裡才弄好石板地,被建立成觀光景點。而這是我第一次領教到「觀光景點」的可怕:路線完全被規定好,除此之外甚麼也看不到,完全中了觀光圈套(活像很多書或是節目上講的「必去景點」一樣,強迫人們有強迫症)。圓德寺的工作人員(一位婦人)告訴我,高台寺和圓德寺的庭園,前者已經將石子與屏風換新,後者還是「當初寧々看過的東西」(然而人們又怎麼能重新跨入同一座庭園呢?)。我看那庭園設計有水路,便問原本是不是有水,果然有的(還有小瀑布),不過在寧々死後不久就被改建,現在也重新設計過,水路裡已經不會積水了。接著她提到楓紅時期庭院裡非常漂亮,遊客絡繹(當時在場的遊客只有我一個人),現在是京都遊客最少的時期。果然是不錯的時間。本來還想多聊兩句,結果她被別人叫走,我也就此離去。
 寧々の道上有一間小屋,只能從門口進去一點,說是當初新撰組伊東黨人活動之處,最後因為理念不合而被新撰組成員斬殺,這段在某位借我的小說上有讀到。寧々の道再往前去,就是二寧坂、三寧坂,接著即是清水寺。這一路上頗有些神經不正常的人(多是台灣人)租和服穿上四處晃(國族主義的威力可見一斑)。在此我遇到一對台灣來的母女,從東大路通り上來,也要到清水寺去。二寧坂、三寧坂上有不少小店,她們跑進其中一間,從這裡人開始混雜,實在難以靜下心來看。
 清水寺裡人多到令我不快,似乎就因為是世界遺產,全世界的人都派代表過來了。而且就看掛絵馬之處(由此可以得知日本神道信仰是如何與佛教糾纏在一起的),少有用日文寫成的。
 我回飯店時在電梯遇到一位香港來的女性,她打算在日本待兩週(而且她之後似乎還要到其他國家去),明天就要啟程往大阪。

 隔天一大早被打呼聲吵醒(膠囊旅館似乎隔音設備不好),外頭正在下雨,這算是我沒預期到,但預期到也無可奈何之事。鞋子本身太過老舊,已毫無防水能力,傘也太小,不久我就拖著濕透的雙手與雙腿走進金閣寺。
 這裡和清水寺一樣,都是世界文化遺產(所以也保證以後會有看不完的人潮,三島觀此寺的感動夫復何求)。雨中的鹿苑寺別有風情。在這我遇到一個日本婦女帶著一對法國夫妻參觀並解說,該婦女法文說得非常好(我荒廢了多久啊),我趁最後在石不動明王那裡跟她聊了幾句,這對夫妻也能說英文:
 「I'm sorry, I do not understand French.」
 「It's okay. We understand English. Congratulations!」
 隨後我決定照12號公車的路線逛下去,接著就來到健勲神社神社跟今宮神社,這兩社隔著一條街相對(中間有好幾間學校),幾乎沒有遊客與參拜者在這兩間神社內(包含我總數才三個人),後來我才曉得這兩地並非有名的觀光景點,雖說今宮神社看起來是建立相當久的地方。在一間由夫妻經營的定食店用過午餐以後(那豬排似乎沒有打過),我往大德寺去。大德寺面積不小,但能供參觀的院一樣很少,而且日本寺院也堅守偉大的市場區隔理論,有如美國式的遊樂園一樣,各院是各自收費的(當前遊戲的DLC也就是這回事。台灣之所以未能加入先進國家之列,這大概就是原因之一)。在院內我碰到一個來自Seattle的女性,她正看著院內提供的英文彩色介紹,換句話說就是童書,而且這童書沒有日文版(可能每個日本人都曉得那扇大門叫做「Gate of doubt」)。這位女性好心地建議我可以去跟日方要日文說明(為什麼她不建議我去要中文說明呢?),完全沒有瞭解到這是國族主義的表現(也就是假設只有日本人才會理解日本文物,而其它國家來的人在文化知識上都屬未開化),就跟那些解說者一樣(還要撇開他們身為機構一員的庸俗不論,只有跟他們閒話家常時才讓我感到比較好受)。
 繼又搭車來到晴明神社和一条戻橋。晴明神社很小,似乎是專司除災避邪的神社,但現在的日本人似乎也不太管這套,依然有寫上「今年結婚できますように!」這種絵馬,不知是當代婚姻神話已經進展到如此程度或如何。這裡桔梗是很重要的花,大概是其形與神社符號相似吧。
 晚上與朋友吃飯,他說他花一個小時到京都來,而且翹了一個會議(老闆也會出席)。他問我要不要吃京都料理,我回好。於是我們從烏丸通り走到三条通り市役所的附近,再轉向御池和川端通り,繞回高瀬川,都沒能找到他想要去的店;然後搭上計程車再回到四条花見小路通り這邊,這裡屬於祇園範圍,是夜生活有名的地點(我不清楚京都有沒有設紅燈區)。除了四處表演的舞妓,也有些一看就曉得是特殊行業的女性。我們在這裡還是找了一陣才發現想去的店沒開,最後在近處挑了另一家。內部裝設跟一般居酒屋沒兩樣。服務生送上熱毛巾(有漂白水的味道),朋友打開菜單,我隨著瀏覽一下,很快瞭解到我就算看也看不出所以然,因此交給他點。結果我們吃了這些東西:
 前菜是日式料理經典的豆皮青江菜,泡在醬油裡。不過冷熱程度似乎隨各店決定。
 焼酎(水割り,據朋友說是番薯做的)
 大徳寺麩(泡在醬油裡,吃起來有點像是麵筋,不過沒那麼有彈性)
 サラダ(脆的豆皮?豆腐、番茄跟高麗菜,還有美味的醬汁)
 烤魚(我不清楚是甚麼魚,塗上味噌烤過。烤魚旁配一個叫做葺【ふき】的醃漬品,有很強的氣味,我不太習慣)
 烤茄子(球形的茄子似乎是京都特產之一,比我拳頭還大上一圈。攔腰切開,一邊抹上紅味噌,另一邊抹上白味噌去烤)
 煎蛋配醬油白蘿蔔泥(不像一般日式煎蛋是甜的而且比較密,這煎蛋有些鹹且軟)
 梅お茶漬け(紫蘇梅,不知是京都特色還如何,醃梅又酸又鹹,茶本身都會變鹹湯的程度,不過味道很好)
 ちりめん山椒(這是朋友的お茶漬け配料,我的則是切碎的紫蘇醬瓜跟山葵。這似乎也是京都特產,我在好些地方都看到有賣,山椒本身有很獨特的香味)
 在這段時間內他建議我去的地點:マンガミュージアム、高瀬川、本能寺、一個可以看能的場所。然後我們約定好數天後見面的場所跟時間,就分開了。
 我回去以後發現飯店大廳(如果按大小來分應該算小廳),住對面的德州男孩正在跟一個女生聊天,我們揮揮手致意以後就分開了。

 第四天我想照5號公車的路線逛,搭上公車就遇到四個中國來旅遊的女子,正在用中文討論如何搭車,他們用英文詢問坐在我身旁的日籍女性,該女性一臉尷尬地手頭並搖。雖然我也不很懂,還是跟她們聊了一下,不過她們很驚訝,說原來我「也是從中國來的」(好吧,我承認這只有意識形態的區別),而且我「穿這衣服坐在這,好有本地人的feel。」
 一早來到銀閣寺,早已人山人海,也剛好有一群來校外教學的小學生,展現他們的活力與吵鬧(教育制度指的可能就是把人關在現代建築裡緬懷古代建築)。在這我遇到一對台中來的母子,兒子說之後就要到台北來念書了;他們倆似乎都會些日文。
 離開銀閣寺走上哲学の道,這是沿著溪流而開的小路,兩旁住家居多,天氣雖熱,微風習習,倒也別有風情。途上有盛開的花,因為我不曉得花的名字,就問了在附近一個拿著相機也在拍花的女性,她很親切地告訴我花名是あじさい,會因土壤的酸鹼性改變花的顏色,花季在梅雨時節(日本梅雨好像會一直持續到七月中)。她因為今天放假,所以出來四處走走拍拍。
 我與她道別後,沿著哲学の道來到法然院,這裡也幾乎沒有訪客,正在免費展出名為山崎勝己的作畫,展出的畫主要有三類,一是靜物,二是歐洲旅遊印象(義大利與德國),三是人物肖像。他的屬名看起來像是「YAMOZ」。與我一同在展室內的,除了唯一的工作人員,還有一對老夫婦,我看畫的時候他們三人正在聊天,雖然講畫的內容但大都無關痛癢(歐洲旅遊如何如何)。後來要離開時,工作人員希望我留下姓名,我們四人就在展室門口聊了起來,這個丈夫蠻喜歡開玩笑的。結果當他們知道我從外國來以後,還請我順便留下email跟地址,雖然我不曉得可以做甚麼,丈夫說會寄他自己的照片給我。
 出法然院時我再次遇到拿攝影機的女性,她問我台灣的寺廟感覺跟日本一樣嗎?當然不。隨即我們告別,繼續沿著哲学の道走,沒多久我再次遇到老夫妻,又開始閒聊起來,最後是妻子提醒丈夫應該走了,我們才分開。經過靈鑑院(謝絕參觀)、大豐神社、光雲寺,在快要到熊野若王子神社的時候,有隻花貓走過路旁,我想和牠親近,就蹲下來伸出手逗牠玩,可是牠很快地跑開了,引來坐在旁邊長凳上外國夫妻的笑聲。
 「Seems she doesn't like me.」
 「Cat don't like everyone. If dog(他做個擁抱的姿勢), but cat, it just walk away.」
 我就像貓一樣笑著走開。
 沒多久我碰到一個老先生,詢問他這裡是否是哲学の道的起點或終點,他說是,隨後我們開始閒話家常,而這位老先生因為以前在台灣工作過一段時間,因此也會說些中文。
 離開哲学の道到永観堂時,我再次遇到那對母子,他們已逛完要離開了,正在買禮品(店員是個與母親年紀相仿的婦女,跟母親說:有這樣的兒子真棒啊)。永観堂蠻大,那時正殿恰好有法會,很多人聚集起來穿著以黑色為主的法衣誦經,在最上頭的寶塔前,可以俯視部分京都。有趣的是,較大的寺廟或神社都會設有幼稚園,不知是何緣故。
 逛完已是下午,我隨意吃了拉麵(真是鹹到無以復加)。隨後走到南禅院,第三次遇到那對母子。這裡也很大,三門可以讓人付費上去參觀,不過因為人太多便作罷。
 出來後我沿著仁王門通り走,旁邊就是琵琶湖疎水,三兩釣客正用釣竿和水底下的東西搏鬥。經過動物園(題外話,我非常討厭這地方)、京都美術館,來到平安神宮的大鳥居前面,遇到一位在日本打工渡假的台灣女性(她的裝扮———連身短洋裝、平底鞋和短襪———、長長的假睫毛,和講話托腮的樣子,都讓我想起認識的另一位,只是眼前的她較為冷淡)。今天是她在京都的最後一天,接著就要往福岡去。她也談到一些打工內容。
 平安神宮後的庭園一樣要付費才能進去看,但我覺得前面那片白石子鋪成的空地就已足夠壯觀(這也是日本社寺有同樣淵源的標誌之一)。離開此地回到鴨川附近,因為不確定是不是,便問了一個離我最近、打扮入時的女生,但她正在聽音樂,叫了好幾聲才回我。
 走在鴨川旁,兩組婦女團拍照找我幫忙拍照,她們不疑有他。最後我走到四条橋下這邊,聽流水聲、看鷺鷥類的鳥在河岸邊捕魚吃、感受附近愛侶的溫度(太もも枕!),並且充當橋上行人的景觀,在鴨川旁耗了兩個多小時,這裡入夜以後河風吹來讓我覺得有些冷。
 晚上在Mac吃飯的時候我不曉得為甚麼,心血來潮問了坐我隔壁女生這幾天逛下來產生的疑問(我和朋友談到這件事情時,說這一定是痴漢行為,他只是笑笑不置可否)。她沒點東西,翻翻雜誌看看手機,我忽然搭話讓她很吃驚,但還是很有耐心地聽我說完,不過她幾乎無法回答我的問題。或許就像我朋友講的,本地人反而不會去繞、去熟悉這些場所(就好像我對台北的瞭解也很有限一樣)。沒多久她手機響了,她接完後告訴我:朋友來了,她要去和朋友碰面,於是滿臉歉意地離去。不過我覺得我才像是做了壞事的那個人。不久之後,一對老夫妻來這喝冷飲,坐在方才女性的位置上,我故技重施(這段期間,坐在不遠處的一位年輕男性一直往我這邊看,他似乎在念書),這對夫妻原本有些冷淡,但很快地熱絡起來,這丈夫也在台灣工作過,因此也會說些中文。他隨即從皮夾裡拿出跟鄧麗君的合照,並說明與她見面合照的過程,最後要離去時和我握手,留下:
 「She is my favorite.」
 妻子自頭至尾都淡淡地笑。
 這天我回房,斜對面房客已經換人,也是一位台灣來的遊客,他跟我說他剛從高野泡湯過來,而且還去海上溫泉泡過湯,如要泡湯在房客退房到入住這段時間是最適合的等等。

 隔天我要出門之前,斜對面的那位不小心把密碼搞錯開不了櫃子,我就去幫他跟櫃台說了一聲(他自稱英、日文都不太好),幸好無事開啟。不過我倒覺的在這樣的地方其實不用太小心也無所謂,真的沒有人會想去動別人的東西。
 我往東、西本願寺去,因離我下榻之處不遠,我就沿著烏丸通り繞過七条,逛了兩寺以及西本願旁的興正寺,這三寺就像是氣球有無充氣之差而已。而後我往東寺去,要到最深處五重塔前時,被一組女性叫住,希望我能替她們拍照,背景中有花,我順便問那花的名字,她們也不曉得,於是問了在一旁修剪樹木的人,這花原來叫むくげ,女性中一人直接拿出智慧型手機搜尋給我看。
 東寺放薬師如來之院非常古老,翻修過的或是比較大的社寺,在木頭切面必定會塗上其它顏色(不知是為了遮木紋或如何),這裡沒有塗,看起來很舒服。
 我逛完正要出去時,有個小攤販(兩位老婦人經營)端來漬梅茶,大概是用醃梅風乾後磨成粉泡的,茶色淡淡地粉紅,杯底的沉澱物不知是梅仔的顆粒或如何,閃耀金黃色的光芒。茶的味道微鹹,很新奇的味道。
 接著我回到京都塔,吃完午餐後前往二条城,這裡的旅遊機制已經善意到會在每個間前面擺放「語音導覽」,只要按下按鈕,這百年建築的廊下就會開始迴盪女性溫柔且宏亮的解說,而我在逛的時候附近恰好有個年輕女性,她蠢到每至一處都按一次,所以廊下除了城方用廣播系統播放的日本古樂以外,還有解說的聲音。總合起來,就是故作風雅不成只殺風景,兼降低所有人的智力與品味。
 當天我鄰居再次換成三位新加坡人,他們對我隻身來京都感到吃驚(難道三個人就比較正常嗎?),他們的行李很多,卻說在京都天天都要換旅館,我怎樣也想不透為何出門在外還要想方設法整自己。

 第六日我打算到稲荷大社去,出門沒多久就遇到三位新加坡人大包小包要出發。稲荷大社距我下榻處有些距離,我和一群中學生以及一個日本人同站下車,在走往稲荷大社途上與他閒聊,他說從東京搭夜行列車前來參加朋友婚禮,順便觀光;結婚這位在大學時期相識,後來在京都當看護士。邊聊時中途看見前日遇到的母子,他們住在附近民宿,大概剛要出門,不過兩位都沒看到我。
 除去因混雜而導致興致不高以外,千本鳥居壯觀歸壯觀,可是沒有品味。每個鳥居正面都會寫上奉納兩字,後面則是人名與日期(石製與木製方向不同,可能原先主殿在比較上頭吧),不過捐獻而已,與神社(還有二条城)大喇喇宣傳自己整修花了四十億同出一轍,只讓人感到粗野。
 我往後山繞了一圈,這裡也有登山步道,除遊客外還有不少登山者。在我回到四ツ辻的時候,一對Seattle來的(原籍Israel,但丈夫幾乎沒口音)夫妻向我問電車站要怎樣走,我為他們指路以後,我們就(幾乎)一起往下走。這對夫妻正如前日拿相機的女性所說「這裡兩天,那裡兩天,再見。」的人,八天內要前往日本四處(他們的理由是「Our child is in camp.」),京都之後是奈良。丈夫給我看了他在此處買的鳥居裝飾,還向我介紹他們昨天去了三十三間堂,說那裏的佛像很壯觀,建議我一定要去看。
 路上,他講到下次(「Always next time.」)還想待久一點,但京都實在太熱,應該去shopping mall購物吹冷氣比較好(這話讓我回憶起在香港九龍車站無目標晃一下午的痛苦)。妻子很少說話,除了問我要不要噴防蚊液(其實根本沒有啥蚊子);當我們回到主社前的商店街時,妻子進到每一間店裡面去看鳥居裝飾的價格,她似乎有些神經質,說如果價格比剛才買的還便宜,則「I will be very upset.」,丈夫一副受不了的樣子。她又問我會不會比價(活像在日本也有那個鼓吹寡占的著名廣告「買貴退差價」一樣),比歸比,但我決不會upset,這種經驗應該使其指向未來,對身心都有益。
 我們互相祝對方旅行愉快,隨後他們朝電車站走去。稲荷大社這裡匯聚全國的稲荷神,而且因為今年年初才翻修過的樣子,所有貢物都很新。前面的狐幾乎都是右咬球左咬卷軸(面對神社)、或是右邊不咬左邊咬稻穗,不知有何意涵。這裡也看得到神、佛、道教的蹤跡,當然還是以神道為主。
 下午我繞了東福寺、泉湧寺、新熊野観音寺、還有新熊野神社,這裡雖小(有歐美遊客將此地當成叢林在玩冒險遊戲的樣子),卻展示些有趣的東西,也解答我(部分)疑惑。
 回到四条川原町這邊,日共的宣傳車停在路邊,黨員們正在車上演說。7月21號是參議院選舉。講者有兩位,姓甚名何我不清楚,其中一個就是本選區的候選人。我躲在一旁建築物的縫隙中裝作等人邊聽。首先演講這位所說的大意是,現在雖然看到安倍經濟政策(アベノミクス)有效,但其不良影響之兆亦已浮現,且受益者不過少數(株の持ち主),該是推行反增稅(這裡指的是消費稅),並建立讓全民都可以快樂且安心地生活的經濟環境之時...等等。這位演講者很喜歡用否定修辭(「ではありませんか」、「ではないでしょうか」),這種用法的理想性(以及其反動性)很強,不過從頭至尾,這位沒有提出其幸福經濟的具體內容。接著是該黨的女性候選人演說,她從自己前來京都推動幼兒醫療品質上升(體現在死亡率下降)開始談起,說到當前政府正在削減福利,使人民生活更加不安,等等。
 旁邊黨員手上拿的海報上寫有日共的三大政策:一是退出TPP(那G8呢?);二是將オスプレイ直升機撤出駐日基地(直接請美軍退出日本不是更為根本?);最後是終止美日安保條約。如果再加上這幾天在路上看到的,還有反增稅跟零核能。前三者完全是對外政策(回憶一下十九世紀末的歐陸共產黨根本不在意對外政策,告訴我們當前資本主義與國族主義的結合發展到何種程度),特別終止美日安保更是日共畢五十年之力的未竟之功;我想有趣的是,當前已無安保條約的必要,同時也讓日共難以找到反對的理由(除了作為一種意識形態,以及利用國族主義當後盾,但後者將必然牽扯到日憲九條。我不清楚共產黨在這點的立場如何)。反增稅還有得說(我贊成不增加,雖然自由主義者一定會跟日共立場相同,但反發之聲竟然很少),零核能反而有些不知所云。或許就像我朋友講的,日共是個「基本上什麼都反對」的政黨,這或許跟他們長期都是野黨有關。
 回到房間沒多久,我對面的新住客就來了,是一位台灣的中年男子,他放下行李以後在房間看很久,我以為他找不到電燈開關而跟他搭話,結果他是要找可上鎖的置物櫃,有倒是有的,但他想放的是整個大行李箱。他似乎非常在意這件事情,我用中文跟他說話,他卻用英文回我,而且一直說「開甚麼玩笑」。雖然我覺得不用那麼在意也行(就算把行李放門外也不會有人去動),而且在訂房時難道不會注意到嗎?(因為他只看到價格?)
 「你不曉得這裡是有名的膠囊旅館嗎?」
 「你說甚麼?強盜旅館?」
 跟他搭話真的是個錯誤的決定。最後還是把行李箱寄放在櫃台了事。

 接著這天和朋友前往嵐山,在電車站有很多人下車,包括許多登山客。我們過了渡月橋,欣賞桂川風光一路向上走,最後停在愛宕神社鳥居的前面,據他說「再進去繞一圈需要五個小時」,必須是那些有登山準備的人才行。
 中途我們經過一間用繭來製作各種裝飾品的店,相當特別,並且受到女店主的邀請,我們爬上階梯來到店內。店內擺設的商品,除了動物造型、裝飾,還有美容用繭,我們進店沒多久以後,一位拿著相機的年輕男子也跟著進來。這時女店主女兒模樣的人出現,說去泡茶,請我們隨意看、隨意拍。
 沒多久,她端著茶出來(附有菓子糖衣花生,而且那抹茶不知為何有些鹹味。抹茶依然喝得出茶葉的油氣,相比之下台灣茶反而可以無限制地喝下去),我們三人坐在店內一角設置好的椅子上,此時女店主也出現,開始談起這間店。約在四十年前,當時這附近完全沒有店家,店主(她丈夫)想在此開店的構想遭其雙親反對,但店主四處籌錢,以及雙親最後依然援助的狀況下才建起。也是因緣際會(不知為何某天來了記者團發現這間店———女店主沒有交待記者團原本來採訪甚麼),以及很多朋友的幫忙(女店主提到政治家。這對夫妻可能是個地方勢力之後),這間店才得以繼續,而且此處最有趣的就是每個客人的故事,大家都會聚集在這聊天。然後她問我們的出身,朋友替我回答之後現場一陣騷動。女店主接著提到一位嬢ちゃん到印尼旅遊的故事,她原本預定停留一週,結果最後變成一個月,因為她在當地打工,手很巧,店家願意供她吃住請她留下來繼續幫忙,這段經歷嬢ちゃん在店裡講了三個小時。女店主以近來的人旅行越來花越多錢,認為旅行還是用一些錢就好,並告誡我努力來結尾。
 除此之外,女店主提到丈夫,一直強調他是個多麼奇怪的人:不會說歐陸語言卻會唱該語言的歌(因為從電視上聽到記起來的)、自己的意見定下後絕不妥協(店內的裝潢設計)、所有店內製品絕不假他人之手與他人之設計、被邀請去演講會要求不可先擬講稿(這裡女店主講到一個很有趣的名字:石原慎太郎,再次印證此家與政治勢力的關係)等等。大和女性的特質嶄露無疑(基本條件是所愛之人全等於丈夫,並且對他一心一意),我們見一時半刻難以停止,朋友便找機會告辭,該年輕男子大概也與我們有相同感受,也隨著一同告辭離去。
 不過這是一間讓我想再去拜訪一次的店,如果能聽聽其他人(而非店主)的故事。
 我們用過午餐以後(天丼),前往太秦的広隆寺,經過一個映画村,這裡也有很多遊客,雖然我很難理解那些遊樂園或主題公園之處何以吸引人。隨後我們搭輕軌電車回到四条後道別,我再次看見日共在附近演說。

 第八日我來到三十三間堂,這裡有千尊千手觀音,同樣地壯觀(就好像日本的綜藝節目內容,讓人好幾晝夜不睡挑戰堆小骰子山),但同樣地無甚可談之處。在丈六千手觀音前的說明牌上,請參拜者念以下這段梵文:「Om vajra-dharma hrih.」(牌上確有梵文,我只記下羅馬音譯,我讀不懂梵文),日文是這樣解釋的:「祈りましょう。大切な人のために、そして、生きとしいけるものの幸せのために。」我只認得dharma這個詞(感謝Weber跟Dumont),這詞有法、應盡之事之意,日文的說明誤導性十足。
 (後來我去找,這是指金剛法。佛學不熟的我也不太清楚何謂金剛法,還請各路高手指點。Om不論,hrih此詞似乎是個秘文,有很複雜的意義。)
 事實上,當代語言多有誤導之處(就好像台灣人———特別是些蠢公關業務———很喜歡把「這個部分」四個字當成水一樣從嘴巴裡毫無節制地流出來),日語不過其中之一。比如在公車上就有這樣的標語「耳の不自由な方は…」,那請問怎樣才能稱為「不自由」呢?(特別是當耳朵【至少部分地】脫離其功能性以後,難道不就迎來自由了嗎?)為什麼不直接說聽力損害或聽力障礙呢?另外,綜藝節目中請來醫師矯正女性的O型腿,使之朝「正確な方向」,我們又如何認為腿骨往直的長才算是正確呢?這裡採用模糊或正向的說法,就讓其它的意思被掩蓋了。當代人之所以認為他們掌握了世界,主要的原因就是他們還掌握不了自己的語言,更遑論其他人的了。
 三十三間堂外頭的庭院有與我數日前看到不同顏色的むくげ,向我說明的老婦人提到她以前會把花瓣放在鼻子上,扮作雞的樣子,一旁她先生跟著笑起來。
 在附近逛了養源院和智積院以後,我下午往上賀茂神社去,晚上這裡要演出能(現場購票四千日圓),因此正在準備。這裡與下鴨神社一樣,境內都有溪流,是非常可愛的神社,特別下鴨神社還有一片森林(糺の森)。
 隨後我又回到鴨川旁,我看到鴨子群聚,有個女性似乎也很喜歡牠們,拿著攝影機拍了大約二十分鐘。另外一岸有兩個女生跑到過河用的石頭上脫下鞋子吃點心,想必快意非常。我又在這邊晃了兩個小時。
 我打算晚上到京都塔去,回到四条川原町這邊搭車,遇到雲林來的一家四口,他們一天逛了金、銀閣寺、清水寺和三十三間堂(我可是分了四天去的!),成天都在走,已經累到走不動了(我看那兩位女兒的體型,確實理當如此),要回到京都車站附近的下榻飯店去。
 朋友跟我說晚上再去京都塔即可,但我沒想到晚上還這麼糟(想來日間就更不必提矣)。最頂樓的展望台不到一百五十平方米(還沒扣掉電梯、樓梯、望遠鏡和其他雜物占據的空間),得忍受三十幾個人同時在場的吵鬧與壅擠。甫上塔,塔務人員(他們的表現只適合這種稱呼)會先請遊客去和塔的吉祥物(一個滿臉蠢樣的布偶角色)拍照,我徒勞地堅持數分鐘,最終還是在閃光燈前傻笑,作為我堅持的回報,照片中我的頭有五分之一不在其中,離開塔時還可以花一千一百日圓買下這種恥辱的放大版。暮鼓晨鐘,指的就是我離開京都塔的感覺。

 隔天我一早來到北野天満宮,這裡主要祭祀的是菅原道真,據說可以保佑考試順利,全日本的學生和資格應試者大概都聚集到這裡來了,所以掛起的絵馬數量也是我看過最多的。毫不意外,這裡也同樣遵從日本神佛的市場區隔概念(上殿參拜五千、未上殿四千)。
 我逛完出來時,有個女學生似乎把東西忘在絵馬那,認識的男學生鬧她:
 「よし!」
 「よくない!」
 她壓住染成茶色的長髮往宮裡跑去。
 隨後我晃到大將軍社,這裡的商店街被弄成妖怪之街,幾乎每間店面前都有個妖怪的像。一條小巷裡有百鬼夜行資料館,我進去看,門口有個筆記本可以讓觀客畫畫或寫下感想,裡頭大多是作品陳列,少數的說明都是小學生程度。我到一樓櫃台詢問有無深入資料可以查閱,該櫃檯女士表示「以前有擺更多書,但好的都被拿走了」云云,然後帶我回二樓翻找,結論依然是沒有。這位女士似乎對妖怪不熟悉。
 在大將軍社看到白色且香氣濃郁的花,這幾天在京都我已經看到這種花數次,但沒有一個人可以告訴我這種花叫甚麼,大將軍社的人也一樣。
 接著我到京都御苑去,這裡現在是很大的公園,有不少人帶著午餐進來這吃。我到閑院宮,要進去前有簿子(非強制)讓遊客寫下姓名、參訪人數與出身地。如果一個人只由這三個性質代表,同時也說明我們就成為不具體的可數物,雖然跨國旅行本身就是一幅國族主義的風情畫。
 吃過午餐後我本來想去マンガミュージアム,但因休館轉而在附近晃。再往南走一些到京都文化博物館去,這裡的別館是舊的日本銀行京都分行,是歐式建築。本館二、三樓正供遊客免費參觀。不過這我只遇到少數幾個歐美遊客,其餘幾乎都是日本老人,後來我才曉得原來是三樓免費放映古老的時代電影(黑白無聲,偶爾會有黑底的對話文字,打鬥場景用快轉),老人幾乎都聚集在那觀看或打瞌睡(這完全是同一回事),而我不懂劇情,所以待了沒多久就出來。
 二樓則有京都的古文物與發展過程介紹:四幅螢幕分別用平安、鎌倉、室町、和江戸時代的畫作展示該時京都樣貌,另一邊就是各個時期的文物和簡介。這種時代的跨時並列與現性排序很有代表性,有助於我們想像一個(至少平安時期以後)在文化上固定的京都,在此之前呢?応仁の乱?南北朝?二次大戦?
 (問自己這些問題沒有壞處。就像最近某個台籍東山再起的投手一樣,如果我們問「婚外情呢?」會教導我們【與該投手,雖然我認為他至死也不會看到這些文字】幾件事情:首先是我們可以瞭解人都有軟弱的時候,但這不是婚外情的藉口;二是釐清當代人的國族主義把戲,無論是將此投手或京都聖化———忘記他是一個婚外情的人,或者京都這不曾促成或遭遇戰亂———,換句話說就是讓該投手與京都沉默,或是搞些「雖然...」這類的反向治療藥劑,與國族主義一同服下;第三是打壞自己的過濾機制,或者說,搖尾機制,再次過問這些機構、媒體、文字等等,它們沒有說的,或刻意隱瞞的,當然投球與婚外情沒關係,但這不等於我們只能看一件事情而忘記另外一件。另一件類似的事情,是寧々跟豐臣的婚姻被———觀光景點的介紹———說成是少數的戀愛婚姻,我們也應該問:那豐臣約有十位的側室呢?)
 出來後我晃到六角堂,這裡被高樓大廈包圍,但境內有很多鴿子。這裡有兩位婦人各自帶著小孩在談天,忽然鴿群飛起,其中一隻飛到其中一位婦人身上,她邊笑邊說「こわい」(典型的表裡不一,而我們通常把小孩子教育成這種人,這幕讓我感覺不很舒服),沒多久後那隻鴿子飛到另一位身上,她的同伴見我在附近,向我說「たすけてあげて」,令人困惑的是:為何分離人與鴿子要用たすける,這是一種溫和到無以復加的生物(更何況牠們還會特意避開人的身體排泄),就好像那些有著朦朧雙眼(與頭腦)的女性。而且我根本幫不上甚麼忙,不久後那隻鴿子就飛到我身上啄我的手指。其中一個孩子跑到我身邊(她剛才也在附近鼓譟たすけて)問我:
 「エサ持ってるの?」
 「持ってないね」
 「どこで売ってるの?」
 「私も知らないな」
 「何かしてあげて!」
 這時另外一個孩子忽然放聲大哭,抱起孩子後,這四人隨著哭聲緩緩離去。我繼續受到鴿子厚愛,牠們一路跟著我走,直到我快離開六角堂才飛回原處。

 最後一天我要出旅館時,跟另外一位也是從台灣來的遊客一同退房,他說他請旅行社幫忙訂機票,並像多數人一樣以為我是個學生。他的飛機比較早,我們很快便分開,我繼續在京都內漫無目的地看。這天京都正在飄雨,這是遣らずの雨嗎?雨中的京都不發一語。
 再次搭上はるか特急的時候,恰好遇上鐵道上似乎有些意外,便不得不停車,車長以非常密集的頻率用廣播告知乘客當前狀況,最後無事通車,這位車長說話經常打結(包括用「いたして…いたします」這類贅語)。
 到機場後,最近富士山剛成為世界遺產(電視節目也製作特輯報導),免稅商店內有不少富士山相關產品,比如長得很蠢的富士山玩偶跟富士山熊玩偶,我沒見到有人買。
 在飛機上,我旁邊的女性要求另外一位換位置,讓她「跟男朋友一起坐」,所以我身邊就坐了一對情侶檔,而這女性的氣味與聲音實在擾人。

 是為簡短記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