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1月12日 星期六

近日數感其之三

 最近電視上出現一個莫名其妙的廣告:某個人的身體具有跟其他人不同的特徵。這個廣告傳達相當有趣的訊息,用非常明顯的方式標示出當代人的特性。第一個就是金融機構本身的造作,試想,每個人都透過勞力與資本賺錢,
 (題外話,我一直認為經濟學裡替資本所得辯護的理由相當薄弱,他們主要的論點是,資本投入表示這些人犧牲了當前的消費,因此補償就是未來的利得。這種說法暗示了當前消費的最優先性,而且只適用於那些想像明天可以過得更好所以開始縮衣節食的人們———這種想像與經濟學的想像不謀而合———這要怎樣解釋總是存在一群人,從來不需要犧牲任何東西卻依然可以獲得資本投入的補償。這裡的犧牲無論怎樣解釋都不太對,在經濟學的觀點下更是如此)
 那又為什麼有些人或機構將這種活動描述為「價值的創造與傳遞」,並且認為這就是自己突出之處呢?所有的金融機構與汽車製造商、房屋仲介(他們很無恥地自稱「不動產仲介」,然後把房屋叫做「物件」。如果哪天便利商店店員結帳時說,請為你剛買的物件〔一瓶紅茶〕結帳,這能幫到雙方[就算不限定在交易上]什麼忙?這些話被業務重複最多次,而且這些業務不知為何還以被別人虐待為榮———見某房屋仲介廣告),甚至地方政府都在講這些話,暗示我的賺錢方法就是與你們的不一樣,雖然根本毫無相異之處。
 第二,在完整廣告的後面,旁白好心地提醒:「雖然,這是個編造的故事。」把所有人都當成笨蛋,笨到分不出來電視裡的事情到底有沒有經過編造。這些機構擅長把所有人等同於毫無智商可言的蠢貨,他們虛偽的說詞就能夠一直有效。這樣的心態就帶到第三點,在廣告的最後,出現當代心理學用來快速自廢武功的那句話:「幸福,不是你擁有甚麼,而是如何看你所擁有的。」表明幸福只能是一種心理狀態,觀眾當然都會原諒那些欺負人的同學,因為沒有人認為欺負人這件事可以被改變;廣告發展出超越這種狀態的心理學技巧,那就是無視現實。消滅對現實狀況的區別能力,也消滅對善惡對錯是非的判斷能力。所以一個人就可以活在無須承擔任何責任的幸福狀態中。
 套用Pual Fussell的話,這個廣告是惡俗的(BAD)。雖然廣告本質上都惡俗,但這個廣告當屬佼佼者。

 或許擁有機車就表示一個人連五十公尺的距離都不想走。

 我一直很想找個機會好好談談ACG中色情作品的表現,不過礙於法律的限制,
 (一樣是題外話。比如馬賽克,只能達到「我都知道,但我只是看不見」的程度。所以當代才會有越來越多粗魯的性幻想出現,而創作者毋須為此負起責任;打上馬賽克以後那就變成可以看的了,雖然我們都曉得馬賽克後面是怎樣的東西。)
 要講也只能用殘廢的方式講。色情作品帶給我們的不只是單純的感官滿足,還有我們如何訴諸感官的方式,只是後者經常被忽略,因為那早已經融入我們面對這個世界的固定思維中。談色情作品本身具有張力,因為我們在面對訴諸感官的事物時,保持意識的清醒使我們的理解對象更具有戲劇效果。當這些作品的感官印象被剝除以後,就會得到赤裸的(而且這種赤裸會讓人印象深刻,比起諸多直接採取理論批判的內容)敘述架構(我試圖避免使用意識形態這個詞),彰顯色情作品的基礎。色情作品向來都不是如一般認為訴諸「原始性」或「自然性」的東西,那是神話。
 比如,在某本漫畫裡,故事講到一個身材火辣的俄羅斯留學生被她的同學們強姦。這裡可以先講一下ACG裡老套之處。漫畫裡有個神秘的角色,說明這位俄羅斯女性有希望遭到別人侵犯的欲望———雖然她平時表現相當強勢———,因此這個神祕角色透過某些神秘的方法,使其他男同學強姦這個女生,滿足她的欲望,讓她之後不斷被強姦而「無法自拔」。幾乎所有ACG的色情故事裡都將性與性帶來的快感等同起來(然後再將所有的快感都等同於性)。首先,這讓我們瞭解到,原來人的欲望都是社會的,心理學最喜歡用這種方式來謀殺自己。接著,欲望之所以是最基礎的東西,不在於其幽深難解,而是人類沒有抗拒的方法(就連苦行者都被列入心理疾病的一類)。所以這同時告訴我們,只要能滿足他人的欲望,就等同掌握他人。透過性,一個政體被建立起來,在這些角力之中,女性與男性的位置重新被定義。ACG作品裡面幾乎都在重複這件事,只是以各種不同的方式。還有,在我看來這是最重要的一點,那就是消除道德判斷的界線:既然她希望被強姦,那我們就順著她的意思強姦她。只要對方同意,我們可以對她做多過分的事情都無所謂。道德的相對性在這類故事裡被發揮到極致。幾乎多數色情作品都在違反道德(可能也同時犯法),解套方式不是認為「自然狀況無可抗拒」(回想一下在《まどか》裡的杏子),不然就是「我只是順從別人的意思」從而消解自己的責任。
 其實只消分析一句台詞:在這位女學生衣服被剝光的時候,一位男學生在看到她的裸體時說:「ロシアまんこだ。」其中提到性器官的詞也很值得分析,不過這是另外的主題(多數語言裡性器官的說法不止一種)。不過更使我在意的是,這裡提到的,不單只是一個女性的特徵,而把地域和國家也加進去了。這就帶給人歧異性:這裡的男學生是以身為另外一個性別,還是以身為另外一個國家的人對待她呢?情境不允許我們堅持後者,因為這個女生正要被男性侵犯,畫面是由性的欲望且僅由性的欲望構成。不過,這句台詞為了提出特殊的欲望對象而表明了與性無關的欲望構成因素,易言之,就是心理學的。當國家在性欲的場景裡出現時,切莫以為這是國族主義的欲望版本,國族主義只有透過心理學的方式才有可能與色情場景一同出現。
 一個最常聽到的解釋是:這不過是國族主義對外暴力的一種表現而已。不過這之中運作的機制沒有被考察清楚,試想:如果我們把強姦視為種族暴力的一種形式,並且認為侵犯外國女性可以被當成國族思想的彰顯(無論是不是和懷孕有所關聯,雖然有很多作品喜歡強調這一點),那我們怎樣解釋暴力與強迫的性,以及讓外國女性臣服於性器官下就等同國家等級的勝利這兩點的過渡呢?如此思考的同時,我們已經踏入其範疇;所以這其實是心理學借用國族主義展開的劇場。色情作品之心理學所需要的僅是對立結構,那些可以讓我們填入宰制者與被宰制者空格的各種對立。而國族主義恰好是其中一種。
 ACG作品,還有其中的色情作品所提供的,幾乎都是心理學的人類圖像。我們並不是「萌」這個詞的創造者,只是以這種方式肯定心理學的表現而已。因此,所有為這個詞與其所代表情感之辯護者(就算批判也多是些莫名其妙的說法,請見東先生),不難看出其說詞與右派的言論多有相近之處。而兩者的特徵,就是對當前的狀況說是。

 每次搭車,特別是在上班通勤的時候,總覺得在這麼壅擠的狀況下(聽到這些個交通公司總愛重複「感謝您的搭乘。」或「為您服務是我們的榮幸。」就更讓人光火),縱然再有多少壯志豪情也都在車廂中方寸之間磨滅殆盡。

 晚上去投籃時幾乎都會固定遇到一批人,我認識他們其中不少人,不過不知道名字,是一起打過很多次球而且也會互相交談的關係。說到團體當然會有個領頭人物,他的整體素質是不錯的,要挑剔也就是不夠壯和擋人的觀念不夠好而已。他已經可以說是這群人裡面話鋒比較健的一位,但我還是跟他斷斷續續打了三年左右的時間,才第一次真正跟他開始對話。
 所以不難想像,這群人的個性多少都有點封閉。基本上他們很少主動和人交談,除非是已經熟識或自己圈裡的人,如我一類只是一起打球的人,他們都不會和我攀談。他們多數都是出賣勞力的人而不是待辦公室的文職人員,至少以我所知沒有例外。晚上七點半以後他們就會漸漸聚集到公園來,有時帶著啤酒或飲料,有些人還會抽菸、嚼檳榔,然後組隊開始打球。有時會有些孩子一起玩投籃,他們對孩子都很友善(這群人之中有人的孩子已經上小學了),不過僅限於小學以下。國中以上年紀的孩子,他們就跟對待成人一樣,除非這個孩子跟他們熟識。而公園裡也有另外一批高中生聚集,這兩個團體在球場上的活動空間雖然距離不到三十公尺,但卻幾乎不曾有過交集,雙方都不會找彼此打球或練習。
 不過他們這群人,其實就跟放大的小孩子一樣:愛玩,也追求同伴的視線(很多團體都是這樣的),唯一的不同僅在於他們瞭解跟小孩子之間能力的差距(然而孩子同樣也會利用這種差距,只是孩子的智慧不足而已)。一個人在群體的暴政下(我們的學校、軍隊和公司正是犖犖大者)生活久了並受其影響深遠,那就會導致無法採取政治行動,最先體現在運用語言上:不是在確認對象隸屬以前不輕易開口,就是只會學舌。當代也有太多這類的感嘆(無法誠實啦,等等),這確實是我們這個時代的特徵,但其原因在數百年前各種中學校成立的時候就已經種下。
 扯遠了。我總是觀察他們,而他們也從不曾把我當作圈內人一般地接待我。另外一個高中生集團也是這樣。僅以籃球來說他們是好夥伴,不過僅止於此。他曾經跟我說過他在某個著名的社群網站上開了一個以此公園為名的社團,不過因為我沒有該社群網站的帳號,所以不曾加入過。但是我覺得很奇怪的是,如果一個團體每天都能見面,彼此也都可以用手機聯絡,那為什麼還需要一個社群網站的社團呢?另外一個有趣的現象是,他們之中很少有人會黏著智慧型手機不放,除了打電話我很少看他們用。

 東先生曾經引用宮台真司(這傢伙也是一個很奇怪的社會學家,而他一些關於當前社會現象的理論居然還相當出名)「終わりなき日常」的概念來解釋(用便利商店當例子)。首先讓我們想一下,日常這個詞會不會指向一個時間的終點?如之前講過的,某些經驗與例行事務的對立才造成了嘉年華的感受;而例行事務本來就不曾預設自己的終結,那都是另外一種經驗的特徵(無論名之以何)。古今中外,人類還沒有離開例行事務而組成任何團體和發展出任何內容。
 因此,便利商店當然是日常的一個很好特徵,深度會隨著便利商店業務範圍的擴大而增進。但是這完全不會解釋任何事情,如宮台先生在他的書中所建立的選項一樣:「對未來的理想」與日常,但這兩者本來就不是對立的。遵循對理性的總體批判(見諸後現代主義者及其先驅)的道路就有可能將兩者放到同一個天秤上(另外一種可能是徹底理性的世界觀),然而,後現代主義論述的錯誤不必再讓我一一指出。這種對立也不過是被理論創造出來的對立而已。
 所以宮台在書中指出,為了避免真理教,我們可以效法街頭追逐流行的少女;換句話說,為了避免極右或極左的路線,必須採取立即的、肯定的一種生活態度(或許他指的是aesthetic justification)。這同時暗示,除了在智識上保持低溫,在道德判斷與修養同樣也要保持低溫。我希望這不是使他立足在學術界的原因之一。

 在威尼斯人飯店的建築物中,有一棟裡頭都是精品店(我沒進去逛過)。這棟建築在我看來有點造作:外頭有小型的浮雕,主題多是神話人物。然後配合電扶梯和外牆上各種精品品牌的廣告,除了不和諧還是不和諧。而這棟建築物的正門前,在我停留澳門期間正在施工(為了製作一條跨越馬路的天橋)。就在正門的兩側有兩尊很大的雕像,約莫有兩個半人到三個人高,兩位分別是航海時期的葡萄牙人:Vasco da Gama和麥哲倫。據我後來的瞭解,這兩位帶領的船隊從未到達澳門(以距離來說,耶穌會教士Franciscus Xaverius還比較近一點),我不清楚只是因為他們的國籍還是有什麼其它的原因。而且這是棟販賣精品的建築。到了晚上,雕像下方有燈往上打,看起來就更加陰森恐怖。

 跟某兩位出去,其中有一個人抽煙。我和另外一個人經常要等這位抽煙者(我看他抽煙的量還不小),就在等待中他提到:其實抽煙者對國家很有貢獻,不僅多繳很多稅,而且還早死,不會領走太多年金。抽煙者聽倒也是笑笑。雖然這說法很諷刺,不過並不正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