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8月22日 星期四

ACG筆記

 FF13系列中,Lightening是個孤獨的戰士,這個形象無論在本篇或是續作都被強調。這點不可以與她最後和隊友(夥伴)共同努力,從而認為她最終脫離了孤單一人混同在一起,這完全是兩回事。她具有多數日系RPG故事中主角的特性:衝動與獻身。RPG的基調就是(盡可能地)與RPG的世界產生關係,因此主角的特色只會來自於行動,甚至是最不經思慮的行動,將自己投入衝動的汪洋。這些行動最終的主題,就是世界與自身的改變(這兩者是完全相同的命題)以及瞭解世界與自身的真相(這也是相同的)。RPG的完美結局,就是行動與其最初目的的完美配合。從而很容易瞭解,RPG中最大的不幸與最可怕的,也就是目的與行動的背離。很容易觀察到,RPG如何將這種背離當成最大的事件來處理(也可以認出Bildungsroman的特色)
 這種分離非常古老,從柏拉圖以來,政治與行動的不可預測性使其與真理形成強烈對比,不可調和的兩者在RPG裡以行動的必然性畫下句點。然而這種方式只是徹底忽視單方。RPG必定帶著政治意涵出現,卻不可能為哲學多添上一筆:肯定任何行動的必然後果,都會背叛哲學長久以來對真理關注的態度。與此矛盾,在RPG中,瞭解真相的過程總是伴隨危險(這點從古希臘、騎士傳奇直到推理故事都是),這種危險的源頭來自bios politikos和bios theoretikos的張力與衝突,然而這種(至今)不可消除的危險在力量的隱喻中和解了。RPG重新定義(泛靈的)力量來源後,宣稱真相只會伴隨力量而來。古老的危險在一個全新的關係下被理解:在RPG世界裡我們看不到兩種生活與其對立,我們只能看見危險出現在對力量的誤解以及誤用之中,因為那都將導致人們偏離前往真相的道路。更甚者,這些行動本身並非作為政治領域的一環出現的。不可以忘記RPG的另一主題,就是人的情感怎樣作為真理,或至少是真理的一部分,引導人們正確地掌握力量,並且最後發現關於自己和世界的真相。人類行動的不確定性被情感超越了。RPG將哲學與政治放到情感的標準下,從而用情感的確定性(以及原諒)取代行為的不確定性,用行動取代思考。
 FF13-2裡面更多將未來作為一種景象,從而透過景象驅使人改變未來(或命運,這兩個詞在這遊戲裡是毫無差別地被使用的)。預視本身帶有神祕學的味道,但我們要注意到那不是「預言」而是景象(一個很有趣的過渡)。任何牽涉到確信的未來,從而試圖改變未來的當代故事而言,都只能將這個問題給模糊帶過:「我現在看到的景象是不是真的未來?」未來的景象根本不可能有真假值可言,所以這個問題會讓主角們失去行動的堅強基礎。RPG最好的解決方法就是以某種信念或是情感,就如FF13-2那樣,取代詢問和懷疑未來景象的態度。
 就如同之前講過的,現在與未來悲慘的結果來自某個歷史的原因,也就是某種意識形態史:姊姊不見了、魔法少女的悲慘重複等等為了突破這種困境的唯一方法,只有超越歷史原因,在本作裡面就是矯正時空的扭曲。如此一來再次回到之前提過的,人類的情感可以帶領人超越歷史,而其自身就是本質的與真理的,從而超越歷史。

 最近看了平野啟一郎寫的文章,裡面提到些很有趣的想法,未來可以從這些方向走看看:
 (題外話。我在車上看這本書時,我身邊坐了一個約莫高中年紀的女生,她的背包很胖。坐下沒多久就從裡面拿出一本筆記本開始看。我瞄了幾眼,裡面是小說,其中幾頁還有畫插圖,至於詳細內容是如何並不清楚。用鉛筆或是黑色的原子筆寫的字看起來有稜有角。我只捕捉到這樣的句子:「OO很少說話,因為他跟XX是雙胞胎,不需要說話也能知道彼此在想甚麼。」而人物的姓幾乎都是日本姓。她邊讀邊咬指甲,似乎有這個習慣的她,右手大拇指的指甲已經被咬到所剩無幾。她的手不好看,手指前緣禿禿的,指甲又被咬得很短。我只覺得可惜,一直想要阻止她將手放進自己嘴裡)
 一是動畫評論中不斷被提及的「なのに」、「だから」,訴諸動畫的動畫性結果首先是甚麼也沒講清楚,再來就是強化右派的思維。另一個是神祕學對可見證據的依賴。比如說,測量靈魂的重量。這裡無法避免假定判斷,不過一個更為基礎的問題是:為何會以這種方式來「證明」靈魂的存在?

 荻原真這本《なぜ宮崎駿はオタクを批判するのか》從書名就開始誤導人,因為讀完此書,作者只告訴你宮崎先生批判了甚麼並指出替代方案,但沒有提及為何會批判。除非,讓我們同意宮崎先生所提出的各種主張:親近大自然、與他者(意思是邊界之外者)共存(好像當代這些個半調子主題的動畫只有宮崎先生在搞一樣),然而,我們還是不懂這些主張與オタク之間有甚麼差異,甚至,オタク的特性是不是能夠被這種方式給區分出來。
 不少人說宮崎先生是個左派(至少在年輕的時候,並以此延伸論述這種觀點如何影響他後來的各個作品),從來都沒有這回事,他是個右派。我們不可以因為他的主張與日共接近就認定他偏左。他喜愛大自然、手製產物並反對嚴格意義上的機械———這裡採取Lewis Mumford的定義———都只是因為他是個傳統的人,首先他並不遠離神秘主義(只消看看他作品裡面有多少採用日本傳統的———就連科幻故事也一樣———泛靈信仰),這點對他來說幾乎與敬畏大自然同義,就如我以前講過的,當代作品裡不乏這類恐嚇,記得這種言論本身的反動性質不會有壞處。
 接著,他對人類共同體的繁榮前景有莫名的信心,從而喪失對經濟現狀的批判態度。光這兩點他就連左派的左字都不可能算上。所以看待宮崎先生的時候不可以帶著他是左派的先入之見,我們只能認為他是個資本主義的部分反動派(之所以說部分,是因為他的作品宣傳也不得不借助其力量),這樣我們可以更好地理解他的主張。
 回到本書內容,這本書大概也是屬於不知所云大集合,不知所云來自強化宮崎提出的二元對立,並將其置於符號的詳細分析下,導致喪失大量更為明顯的事態。要先提醒的是,本書在開頭沒多久就提到Levi-Strauss的分析法,這裡要說的不是反對這種分析法,單純只是要反對其隨意運用。
 比如第二章在分析魔女キキ之遭遇:冷たい與暖かい之間的對立,當然這兩個詞在中文裡也有感官意義與其象徵意義的連結。然而我們可以注意一下其分析方式。描述キキ來到城市之後的遭遇,キキ坐在噴泉旁,「都会の人間は魔女に冷たい、とキキは感じています。」這是宮崎作品中最常出現的,大家也最容易借題發揮的主題之一。然而在我們開始敘述城市與村莊的對立內容之前,必須要先弄清兩者間的各種差異。在キキ的初至城市的遭遇中,三個向她搭話的分別是旅館工作人員、不良少年、警察。這三者的定位都在城市之中,因此他們要先做的是確定談話對象的身分,這點與村莊(除了宮崎先生的作品以外的多數作品亦如是)中的人們幾乎總是不在意身分形成強烈對照,除了村莊的身分複雜性低於城市之外,這種差異也被用來當作冷淡的指標。不在意身分確實會讓人減少許多負擔(所有身分都免除不了符號與儀式),危險在於延伸這種陌生感到評價上。

 近日看了《新世界より》,動畫本身有點特色。而劇情蠻老套:人類世界發生劇變,某些人可以使用超能力,有些人濫用其能力,進一步使人類(意識形態的)分裂最後導致毀滅性的戰爭,使人類回到暴君統治時代。某些科學家改造人類基因,試圖創造一個穩定且可續存的人類團體,結果看來失敗了。而女主角在舊有的統治者死去以後,顯現出對未來的信心。
 故事裡面用了很多心理學和當代政治(嚴格講起來已非古典政治的範疇)的預設,首先是毫無來由的劇變,近代人類站在鋼索之上:他們深信科學及其力量能夠帶給人類與其生存的環境正面的發展,另一方面又感覺這種轉變過於迅速,在經歷過許多事件以後,再次思考我們應該如何對待科學及其產物,已經成為一種習慣:人類終於理解,外在世界不僅能被認識,還可以激烈且迅速地被改變。這個世界原來是相當穩定的。所以對我們來說相當可怕但又並非無法想像的是,我們身處的世界可能在短時間內就變得不再讓我們熟悉。
 當代有太多作品都在傳達這種思維與想像,世界在短暫的時間內迅速轉變,變得再也不能夠讓我們掌握,甚至理解。而在這種轉變之後,人又變得如何呢?最常出現的解釋,是借重當代另外一個流行學科:心理學。不難在本作中看到許多心理學的假設:潛意識、對文明的敵意、壓抑、退化、libido對人的作用...。特別是與霍布斯的思想結合導致的政治後果:因為人類再也沒有辦法透過合作(因為失去人類平等的前提:認出其他人與我們不同)避免最大之惡,這使得任何共同體立刻失去其基礎。所以我們只會看見戰爭,以及,超能力者統治的非政治狀態。這裡當然又是一個心理學的論述:遵循自己的慾望會變得多麼具有災難性,那會毀滅文明(這只是一個反向敘述)。
 故事中的科學家團體只專心解決一個問題:如何將一群人結合在一起?結論很簡單:在真正意義上讓人類團體成為社會,換句話說,消除人類的複數狀態,就像動物由個體重複所組成且受慾望限制(萬不可誤認慾望在此是發洩口,這反而表明人的想像力與處境受到多大限制)一樣。因此問題並非故事中為何有群人(或多數人)相當在意人種的續存,及其達成此目標的手段,而是在此狀況下人種的存續有何意義。故事中科學家無法控制的是他們還不理解的病變,我們再次回到心理學的套路上:人類的潛意識具有的破壞本能似乎永遠無法被人掌握,總是能找到新的方式偽裝自己。
 事實上,女主角的時代之前所發生的事情帶出整個故事背後採用的思維,直到最後的結局都只是在瞎鬧而已。鼠人(連戲劇性也稱不上)重複被造物反叛創造者的存在主義式諷刺畫,更甚者,我們再次看到人類無意中破壞自己創造的共同體。直到最後身為敘述者的女主角訴諸人類政治(古典意義上)的前提:新的人類帶來新的開端,他們可能替我們解決這個困境。然而當人類的共同體已經成功地轉變為社會,又怎樣能夠期待新的開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