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1月7日 星期二

惡俗狀況之四

 如果要舉出我們這社會的幾個特徵,關心某些動物必定列在其中之一,這可以被當前一部很有名的紀錄片證實。令我好奇的是:一個人拿(好)些錢拍一部關於某種動物只要在某些地方待不到兩個禮拜就可能被處死(無論我們冠上多好聽的名稱)的電影,而這電影吸引不少人(包括某些名人,已前講過,請注意其中噁心的貴族餘風)掏錢觀看,締造佳績。從中也能看出當代媒體的中產階級特性:它們很喜歡告訴觀眾什麼東西(「產業」)有多大的銷售額(「市場」或「商機」),也告訴這些觀眾真的有人可以賺到錢,滿足大多數人「我只要...」的夢。似乎沒有人問這個問題:如果我們(或者就乾脆是這個製片人)將這個「市場」中(部分)的錢拿去安置這動物,會不會比我們只是創造這個「商機」———在此與去看電影同義———還好一點?
 或許大多數人會爭辯:不正是透過這種管道,人們才更多地去安置這些動物嗎?這個論點借來經濟學的概念從中破壞之:意思是市場只剩下資訊不對稱的問題,而我們消費的卻是管道。我們僅僅因為不瞭解這些動物如何被對待而使得牠們無法脫離現在的慘狀(似乎有惻隱之心的人依然會遺棄這些動物),所以只要能創造一個供人瞭解的市場,這市場會主動帶領所有消費者進入良心的迦南。這種說詞從最低級的廣告到似是而非的產品文宣與其消費中都能看到:妳很胖且毋需停下嘴巴,只要服用這種藥物或購買這種健身器材就行;保護家人與自己的地位(以及征服北極熊跟企鵝的棲息地)不可能不透過一台好房車或SUV。這類邏輯如此盛行,以致我們願意把某些意識作為互補品一同放上貨架販售。
 除此之外,另一個類似的事件是:人類除了關心某些動物,也關心某些聚合物動物,深刻體諒中產階級的諸媒體理所當然大肆報導這些消息,無論是好或壞。當然它們並不總是激勵人心,有時還讓人沮喪,比如這些聚合物動物壞掉的時候會引起一些抱怨。最近恰好有這麼一個事件:某些公開展示的聚合物動物壞掉了,可愛的小孩子希望「它們能快點復元」(奇怪的是校園霸凌事件不曾根絕,或許重點在於人類身心的不可恢復性)。是的,很難在這些觀看者之中找出一個會反對他們願望的人。人類的分辨器官依然運作良好,那就是值得關心的(對孩子來說,是被損害的聚合物等身野獸或充飽氣的巨大家禽;對成人來說,是市場規模以及交通混亂程度)與不值得關心的(那些假日也沒有家長———因為都在工作,而且通常領極低的時薪———能帶他們去看聚合物動物的孩子們)。媒體作為良好的屏障阻絕雙方,它們提供一個(長得像可愛動物的)良心,良心則教育所有人。其結果就是這個社會習慣稱反對上述活動的心態為憤世嫉俗與犬儒主義。
 這兩個故事告訴我們當今社會中良心在兩個地方:在商品裡,以及對商品的良好意識裡,人們(「消費者」)總是不會錯過,而近日因為充氣家禽引起的爭論只是再次證明。

 尖頭皮鞋似乎是年輕人喜歡的裝扮,而他們也跟這雙鞋一樣,顯示出自我膨脹的意識以外別無其它。這種人在柏楊筆下大喊:「快來看我的綠油套褲。」與此相同的還有女性各式各樣的美甲(這名字可圈可點),除了永不滿足的自我表現心態,同樣還有親近低階物種的渴望,因為上了美甲也就等於表明這雙手已經打算遠離各種人類創造出文明的活動三千光年遠。

 事隔不久,或許還有人記得:前任加州州長是一位著名的影星,而他的肌肉比其演技與政治智慧更令人印象深刻。全球各地都不乏這種人物:一個人有些名氣並且有某些信念,或者往政治領域發展,或者成為政治評論者,僅此詞惡俗程度就可窺知這票人素養一二。
 這些人並非必然沒有政治智慧,他們之中很少人還是具備的,就跟在你我之中一樣。之前講過,他們(曾經)擁有的名氣非常容易與政治領域混淆。他們的每句話都有媒體與各種人物幫忙傳播複誦,在這情況下,一句話立刻就變成一次當代意義的選舉,而媒體就是最好的黨派動員機制。這不是說選舉制度不好(雖說現行的選舉確實糟糕),當前媒體(我認為它們可以做得更好)所做的是縮減大家的選項,如同各種民調(請注意,這也不是說這種數據完全是壞的)裡面的問題:請問你支持誰?在更多情況下,政治的智慧要考慮之內容超越二擇。然而在當前的新聞與政論節目裡面,不是這些句子被印在選票上,就是被單向的意見和激情所淹沒。一個人有了名氣,他的政治信念很容易透過媒體被其他人看到、聽到,易言之,很容易參選
 政治領域不是如我們現在所見,只剩下贊成與反對某個意見,或者最多就是簡短地意見陳述。政治用語不斷萎縮(代之以商業用語),辯論與其內容也不斷萎縮。現在的政論節目或談話節目,還會在畫面最下方引述———僅在這個詞最稀薄的意義上———社群網站上網路使用者的留言,那些留言最多不超過二十個字。而政治領域內發生的各種事件,就在即時性(社群網站和手持裝置的賣點之一,雖然大多數人不曉得這有什麼好處)的沖刷下消解。很多二十個字組合起來可以成為笑話集,但無法構成政治議題的辯論。不必訝異那些滿腔熱血的青年到國外去當教師、當農業技術指導員、當聯合國大使,與此相對,國內的貧民與其孩童則不是他們願意努力的對象。並非青年都變得麻木不仁或如何,而是我們的政治領域已經被弄成這樣:我們無法再次提出政治領域中最基本的問題,那就是什麼對一個人類的共同體來說是好的,什麼又是不好的。如果國外的這些事情更容易讓我們辨認,或者,國內的這些事情根本就無法被辨認。
 再回到名人從政,就算名人獲得高支持率也毫無值得高興之處:那是媒體和每次即時投票給予他的地位(名氣跟錢一樣,持有越多越容易獲得)。媒體只需要展現名人的意見;民眾只投票給這些意見;名人只提供意見。這是市場和娛樂圈得以運行不衰的體系,似乎很少人意識到,只要依樣畫葫蘆就會毀了政治領域。名人從政(或當個政治評論者)獲得支持不是因為我們認出其政治智慧(現在這個詞的意涵與權謀術數無異),而是因為這傢伙會罵人,或者好一點:用聽起來感到愉快的語句罵人。

 在名人參選之外,人們也跟關心動物一樣關心他們。某個名人接受採訪時談到其經歷:他在某個大城想去別地,攔了部計程車,司機卻說要下班了,雖然最後還是老大不情願地讓他上車。在車上該名人向司機說我是某某,司機回答我不認識(這段讓我想起高汀在得獎演說最後提到的經歷)。觀眾在這段期間不斷嘆息、鼓掌與歡呼。
 這世界的組成向來非常奇特,多數人終其一生尚無法參透,就比如某些人堅持認為政治與當代政府和他自己的生活毫無干係;另外一些人則以為自己拍過幾部電影、上過幾次電視、走過幾次紅地毯,他的形象(或至少藝名)就該留在所有人心中。造成實際成就與期待之間落差的成因太多,在此不必贅述。但(一群)人究竟要有怎樣的心理素質,才能認為所有人看到演員都會立刻魂授神與,並且其程度隨著名氣加劇?才能認為為一個自己不認識的人(而且這個人還試圖表示自己是個名人)加班比起正常下班更有價值?才能認為一個民意代表這樣說的時候只會引起反感,而換成一個演員則會使人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