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8月22日 星期三

許多心得:《GOTH》、《AI Buster》、《斬首循環》和其他的書、事件與影片

 (此為舊文章)


 因他人推薦,拜讀了乙一的小說《GOTH》、西尾維新的《斬首循環》的第一冊和《.hack//AI Buster》。算是遲交的「心得作業」。細述於後。


 首先來談談《GOTH》。這是一個由數篇短篇組合而成的小說(我採用的是roman的短篇定義;至於小說,可以無須如此嚴謹)。諸篇之中———除了第一篇(〈GOTH〉)較不明顯以外———以第一人稱製造出的混淆效果從未被放棄過。對所有人來說,自己都是「我」。一直要到故事的最後階段,客觀的第三者終於出現,讓我們知道真相。


 這裡的主角(我說的不是那個學生神山樹)一開始不是處在一個被剝奪真實的狀況下,如一般的推理故事主人公一樣。神山樹更像是一個他者(或者心理變態的他者,在這裡加上什麼形容詞都無傷大雅)。這不是以往那種真相發現之旅的古典(如果推理迷們已經產生鄉愁)推理,因為真相早就已經在那裡,我們都曉得。更精確地說,乙一筆下的故事不是要到達某個目的地,而是確定有人啟程了。於是問什麼是真相跟問是誰就變成相同的事情。再一次:本體論與真相的遭遇。這樣故事的危險是會陷入自語,解決的方案就是請神山樹作為清醒的他者,對照隨意一個「我」(固然他自己也是「我」的一員)。追根究底還是軟化的(或者可以說是包含集合論式的。1是自然數的1,1是整數的1,1是有理數的1...。)hero論述(請參照之前對於hero的一些文章)。變態也是有分等級的。


 這位「高貴」的作者在自己的後記重申了關於作品的一貫性:乙一不試圖在小說中給出解釋(除了〈DOG〉這篇比較有心理學延伸的可能性以外。如果有動物犯罪心理學的話)。犯罪者的習性是天生的:「的確有一種人要去殺人,他們並不具備任何動機,只是想殺人。」而隨後在後記撇清(或者說,聲明。一樣只是觀感問題):「在作品中,我設定那些以殺人為樂的變態狂是『生來如此』的,換句話說,在我的筆下,他們不是人,而是一群怪物。」但這不表示他認為「在現實生活中也是如此」。所以我們在故事中有一群「怪物」跟一群人。這種「設定」倒是比較「讓人心痛」。如果現實不如他自己所寫的那樣,那麼乙一又何必擔心「用資本主義的髒手去處摸人性中高貴的部份」。恕我提醒一點:乙一先生出版的小說以及戶頭中增加的金額全是在一個叫做資本主義的體制下的產物,真是委屈了這位高貴的作家。


 接著是《斬首循環》。沿用定義,這也是篇短篇。一樣難以歸類於傳統的推理故事。不過其中較為吸引人的乃是其對於天才的描述,這佔了此小說中蠻重的一部分。照其說法,天才比較像是一種技術人員。倒是不用提及康德在《判斷力批判》裡談天才的那些話。傳統的天才指的是一個人的創造力與創意,而後逐漸地在民眾間傳開之後,這更多是一種對於智力商數的描述。本書可以說做出大膽的(或者根本不曾被在意)革新,將天才帶往一個更為廣闊的定義:在各個領域的佼佼者。所以我們現在曉得天才基本上有幾個特質。第一是在其領域內絕不可能出錯,其二是一個完美的技術人員(「精通各種流派的畫風」或者各種料理,視其需要而定),其三是天才即為通才(請參見向量的隱喻那段)。


 我們也可以將這些特質視為乙一的故事一樣「只是設定」。只是如此一來這篇故事又會失去其色澤。而作者西尾維新在後記之中又似乎要為所有這些天才平反,以及開自己一槍:其實,並沒有天才。我們當然要學習放棄使用這種藉口來替自己的無能辯護,因為我們遇到的都是成果,所缺少的只是努力以及抱著一本小說(如本書)來安慰自己。畢竟我們無法強迫自己成為天才,只能感嘆別人是。


 《AI Buster》乃是一對世界的隱喻。如同那個網路遊戲《The World》一樣。對AI的感情之討論暫且按下。本小說提出的是個經典的對立命題:律則之破壞與其重建。大家都同意這世界按照某種法則運行(這點在遊戲《.hack//G.U.》中有更為激烈的呈現)。更精確地說,人人都追求自己對世界理解的實現(也就是,這是一個哲學家已死的世界)。直到最後,所有的法則都朝向一個方向開啟:對他者的情感。


 再回到AI的感情身上來(因此,這種「體制外」的現象其實是「體制內」的),這是整個《.hack》系列所試圖描述的(只是眾多證明洪流中的一個分支:《まほろまてぃく》、《攻殼》、甚至《魔法先生》):全都有可能,只要有人所在之處。關於這個,在以前那部電影《TRILOGY》就談過了,不再多提。



 前日看Animelo2008~challenge~這場演唱會時。第二天的演唱會中,在米倉千尋之後與JAM Project之前。這時會場內有音樂,大電視牆上出現了出現了以下這段文字,並配有一段影片:「耳の奥で、鳴り響く音。破壊、荒廃、飢餓、崩壊...境界線...有刺鉄線の向う側。うつろな瞳...小さな声...悲しみの大地、喪に服す人々...。」等等。接著,JAM Project現身歌唱。


 我不清楚我們還要這樣被搶劫以及恐嚇多久。這些文字不是一次全都出現在電視牆上,而是一句一句。很奇特的是畫面與文字像是沒有交集的兩件事:文字不解說,畫面也不顯示,完全各行其是。文字的描述似乎是要提醒我們還有飢荒和戰亂的存在(而且無法保證這種「詩」可以達到多大的描述效果);畫面中不斷出現的枯樹和水潭(還很體貼地換成了黑白畫面)讓自身所有邁向隱喻的努力都失敗了。豈「宜其渥然丹者為槁木,黟然黑者為星星」之感慨?


 一樣是那個老問題:我知道你寫這些,但你究竟要說什麼?這些敘述(包括文字影像)都在將自身挖空,不斷要引起聯想。因為它們無法停在原地。最明顯的一點是,這些敘述沒有舉出任何具體的事實(伊拉克的戰亂?印度農村的貧困?遭土耳其武裝攻擊的庫德族人的現狀?)。不過這麼做也是對的。這是演唱會,不是演講,參與者不被要求(一樣很體貼地)具備任何知識,只要有模糊的印象和想像力就可以。這不曉得該算做接收干擾或是反智主義。就算我們都同意這些敘述真的是要跟我們說什麼好了,亦即,它們想要跟我們說,我們必須對這些狀況有所反應。而答案就是歌唱,我們還有歌唱的力量,將之給傳遞出去。在日本年末的節目《紅白歌合戰》裡頭也經常可見這類描述。不過更為恰當的方法,應該是如桑塔格在賽拉耶佛所作的一樣,他們得把麥克風和會場架在那個他們認為苦難正在發生的地方。否則有哪個受苦的民眾可以感受到「歌曲的力量」?結果其力量完全只是衝著台下的觀眾而來,所要治癒乃是那些「在這些慘痛畫面下受苦的人」:不必感傷,我們給予你歌唱的力量,讓你能夠忘記掉那可怕的畫面,以及所有那些正在受苦的人。我不曉得這種犬儒主義的態度還會發展到怎樣的地步,但這種現象在任何一個具有道德觀念的人身上都不應該發展下去。


 最後。日日接觸這些畫面的觀眾們(ACG迷的機會並不比其他人少。他們所接觸的作品經常恐嚇自己),會不會有一天對其冷感?再一次回到桑塔格(《旁觀他人之苦痛》吧):如果禁煙包裝上的嚇人圖片失去其功用以後,我們還能有什麼方法阻止隱君子去拆開煙盒?我們還有方法去恐嚇出他人的「道德」反應嗎?




 Gundam的意思原本是什麼這無所謂。有許多作品在不同機體中賦予解釋,我們所見到的乃是一語言成型的過程。其努力都只是顯示它必須要有些意義的此一思維。這種類似強迫症的行為究竟蘊含了如何的動機我並不清楚。然而諷刺的是卻更加顯示其虛無。我們對於人形外表的強大(還是隱藏在機械的體型下,post-human)著迷不已。而我們還要迷戀這種兵器(不要忘記這件事:在任何作品中,它的出現也就是許多人命的隕落和建築物的摧毀。這還只是算直接死亡人數而已)到何時?這讓我有些害怕。



 來講一個我已經關注很久的話題:色情作品。如果有人曾經仔細觀察過,那些通俗色情作品(我是以日本為例)若不是完全的沉默;就是不斷將性訴諸言語。在最後的高潮會出現一個有趣的現象:女性通常會高呼自己要被注入精子並且懷孕的可能。綜觀整個性愛場景,女性都沈醉(至少表現出其沈醉)在性的愉悅之中,卻在最後的高呼聲中透露了我完全是清醒的。忽然間從令人難耐的性快感中回到生物性和社會性的交集之中。這種逆轉乃是對權力結構的再強調:我將因你而懷孕,而我無法抗拒。




 近日讀Chomsky關於美國近期以來政策的著作。大致整理如下:有個民主的類型是如此的:因為民眾太笨,笨到無法理解到自己的利益是什麼,因此最好的方式就是交由一些菁英份子作決策,而且這些過程與決策如果可能會危害到這種統治方式的話,都最好對民眾保密。而美國的近代歷史一再證明這種「民主」的存在,而且就是主流。


 而且美國是怎樣的一個「恐怖主義」國家,這在他的書中就有很多例子,在此不多去提。只是他講到的公眾論述以及智識份子中間為政府的政策辯護的氛圍倒是很值得警惕。特別是媒體的那種自我檢視機制(獨家、新聞界體制等等。這點在其他人的書中也曾出現過),這點在台灣來講真是有感觸。媒體幾乎對於國外新聞毫不關注,特別是電視新聞。結果是有很多議題只是在本土裡面吵來吵去,而且「各方面的聲音」似乎也不完全是這麼回事。我們總是看到名嘴在電視上大談闊論,卻總是那些人。似乎只要會說就可以是專家;就算有專家上場,其發言時間也少的可憐。有趣的是,我們也在Chomsky的書內被稱為是「美國的附庸國」(綠營應該要請Chomsky先生喝上一盅才行),幫助過其「恐怖主義」,或者說維持民主的戰爭。這件事沒什麼人提起過。就算是報上的社論也多以國內事件為主(除非像美國大選這類事件)。究竟是我們天性封閉或是道德感低落?使民眾辯論的似乎不該只是這些話題,新聞也不該總是一些生活新聞而毫無國外動向(一個竊賊的姓名的稀奇程度勝過國外的動亂或是海地的地震)。這些都是該重新省思的。



 08年芥川賞的得獎作《乳與卵》相當有趣。關於芥川賞,似乎已經好長一段時間以來都顯現出「城鄉差距」。00年(還是02?我有點忘了)平野得獎的作品《日蝕》可算是例外。幾乎所有得獎作品都是描寫城市人(我不是說描寫城市,而是城市人)。諾貝爾文學獎還一度被人說是「特地頒給偏遠地區默默無聞的作家」的獎。芥川賞大概與這種評語無緣,自成立以來屆屆都是關注焦點。也許有其歷史因素,是十分值得研究的一點。


 只是這也有需要擔心的地方。如果是入圍後方有人氣支持還可以追逐流行稱之,但若是用人氣入圍就有綁架嫌疑。小說會不會也變成「文化商品」?值得深思。另外一個是,藉由網路創作而進入芥川賞這點可見落差。一方面是其議題幾乎皆是中產階級世界的產物;另一方面是寫作者也是熟於這些網路管道的人。記得不多久前小林多喜二的《蟹工船》重新出版。我不清楚這到底是因為定期的鄉愁發作,還是普羅文學忽然想要重整旗鼓再出發,或是什麼經濟觀點的例證回顧(如為該書所寫的廣告詞一樣:『現今這個血淋淋的M型社會』)。與這個現象的巧合令人害怕。除了技巧以外,文學也日漸封閉。事實上現在也很難想像有任何一個人像樋口一葉那樣,窩在小巷的一角工作和寫作,也寫那些居於社會一隅的人。不過更進一步說,現在社會(反正我們「只」有一個布爾喬亞社會)中大概每個人都認為自己處於一隅,既悲慘又無助。作者們也不是太過遲鈍。不過這是針對得獎作的想法,如果以入圍作來說的話也許就沒有如此簡單。


 稍微離題了。寫這些不是要說《乳與卵》的作者川上未映子差勁。這篇是蠻不錯的。內容是描述身體正在成熟的綠和邁入更年的其母卷子以及卷子的妹妹「我」三人數天的相處。綠不斷抗拒自己的成長,卷子則試圖追回失去的「女性」(以隆乳呈現),「我」則是一個旁觀者,觀察兩者的矛盾。小說中有一段是因女性胸部而展開的辯論,其實點出了女性論述的一個弔詭所在:所謂的「女性主義」,乃是相對於男性中心而來,因此當我們試著破除加諸在女性身上的任何男性觀點的時候,其實我們就已經落入男性觀點的圈套之中。當然這種說法有陷入相對主義之嫌,而且我們也不應該否認掉女性先賢的所有努力;然而這同時也是當頭一棒,說明女性的自主遠非那麼容易的事情:當剝除了身上所有男性的觀點之後,我們又剩下什麼?我們真的是「女人」嗎?


 所以小說中有兩條路:順從或者抗拒。而這都在最後的高潮中被打破了。將雞蛋往自己身上砸破這一幕顯得太過觀念性(小說中不少這類場景,比如腳遭到異物刺入【性經驗】;被割破的嘴唇【初潮】;染黑的包子【堅決的沉默】等等),使得讀起來有點硬。最後兩個人都回去了,只剩下我對鏡自照:「今後將往何處的這個軀體,裝著我,被我審視,在框起的一方鏡面中,似乎永遠朦朧浮現。」我們只能自問,而不知何為解答。這種悲觀,也許還是現今社會中的女性難以避免的。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