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4月3日 星期三

惡俗狀況之一

 (我想惡俗物最大的害處,不在於它很糟糕,而在於它會損害我們的判斷能力)
 近日去了《電玩交響夜》,這個活動堪稱當代惡俗代表。首先是將主持人引入表演活動(因此綜藝節目才會顯得這麼噁心),把交響樂中的主角硬生生弄成配角。我不清楚活動舉辦者是怎樣想的,但是可以改進之處太多了。另外一個糟糕的,就是音響系統,無論是高音或低音的表現都不好,樂器跟歌者的聲音也會打架。另外,唱《Daylight's End》這首曲子的女生似乎不懂英文的歌唱方式,還把很多音發錯了。
 以上這些全部都關係到場地限制等等,還有很多可以改善之處,有這些缺陷固然破壞表演,但這還不是最糟的。節目單上硬是沒有寫安可曲,但是實際演出卻把最後一首曲子切開來當成安可曲,然而從頭至尾沒有人告知節目表演方式已經更改(更何況,將原先是表演清單中的曲子當成安可曲真是前所未聞)。事後我看新聞報導,所有新聞幾乎都一同聲稱此表演完美落幕,我很好奇這裡的完美指的是不是這場表演有多慘的程度。主辦單位說謊,協辦單位也說謊,這些表演的問題這麼多,為什麼沒有人直接說出來,我想這也不會是多數人都覺得這表演很好的緣故。

 出版社的惡俗程度在很多方面都不落於人後,比如前日翻到一本《超訳カント》,以裡面的一段為例:「スーパースターは遠きにありて思うもの。スクリーンの中ではすばらしく偉大に見える人でも,身内の者からすれば,できの悪息子や亭主に過ぎなかったりする。」(p.156,三交社),除了人名和著作名,裡面沒有任何一個字是對的。
 原來書還有一種功能,就是以身教的方式鼓勵大家明目張膽地說謊;而且這書的銷售量非常好,或許大家都同意分裂的判斷(這就是當代的心理學跟偽宗教不斷告訴我們的),卻沒有瞭解堅持這點最後只會導致自身的分裂而已。
 另外一個讓我在意的,就是這系列的書(台灣已經有《超譯尼采》,其他類似書籍進入台灣書店指日可待矣)銷售量很高,究竟是大家在放鬆的時候連腦袋都鬆開了呢(你就是把康德從墳裡挖起來他也不會告訴你他見過電視或電影螢幕),還是這本書另有其它妙用無窮之處,也不是我能夠曉得的了。

 國際書展一年比一年糟糕,我這樣說的意思,包括我們出版社的狀況一年比一年糟糕。多數我們的出版社只會找些不專業的人來翻譯一些不專業的書籍、雜誌跟實用書籍當道、重視封面與書籍設計而輕視內容。而且簡體書的展出與販售似乎也被相當多規範限制住了(那這到底算是一個怎樣的「國際」書展呢?)既然我們不肯正視現實(或者就正好是因為太正視現實了),那就是走向大家一起爛的路而已。
 另外,我前往當天恰好有某位高貴的女性知識份子,在某個電視新聞台上有專屬節目的那位,配合一位獲得過金曲獎的音樂人邊彈吉他,跟現場聽眾聊些事情。我從二樓經過,看到下面人山人海(二樓這也聚集了一些人),沒仔細聽她到底在講甚麼,這樣的活動竟然能吸引這麼多人,這點讓我感到非常驚訝。如果是為了講新書倒也算了,這位音樂人的出現表示甚麼呢?或許因為我實在太笨,因此沒有辦法得出結論。

 在ACG領域裡的「學術」書籍品質都不怎麼樣,可能的原因有很多個,這裡就不贅述了。這些因素的加總使書籍具有幾個特徵,一是他們對於自己使用的語彙和單詞意義沒有完全理解,所以同個詞的意思通常會在沒有前後文脈絡的情況下忽然改變面貌。而且這點會在作者試圖加入一些(糟糕的)隱喻和象徵手法以後變得更嚴重(或者就只是因為作者自己腦袋不清楚),這不是隱喻或是該詞本身的缺陷。二是書的結構非常糟糕,雖說每個章節都有一個不是那樣明顯的主題(我甚至認為每一段之間的連繫都很弱),然而整本書到底想要針對甚麼(甚麼樣的神話?又為什麼挑選網路與輕小說和這些作者?),完全付之闕如,這導致書中提出所有概括性的論述都顯得非常虛偽且不真實,最多只能稱為各個戰術的不當運用。
 《當神話開始思考》,如同書名,神話在本書中的地位似乎具有能解釋任何事物的功能(那這跟詹明信提出的後現代定義又有甚麼區別?),又或者甚麼作品與事物的出現就叫做神話。先讓我們釐清一點:神話指的是歷史的自然填充物,因此所有的事物本身不足以構成神話,而是對事物的解釋。更進一步,對神話的批判就只能建立在對歷史的清楚意識上,這不會保證批判本身不會落入神話(比如「意識形態」),而只是一個最基本的前提而已。而這本書最不可能是對神話的批判就在於,本書不是建立在清晰的歷史意識上寫作的,與此相反,作者「喜聞樂見」各種神話的產生,這只會有兩個後果,除了方才提到歷史意識的喪失以外,另外就是把真實這個詞給徹底混淆,導致再也不能用真實指稱真實。
 本書中神話的內容、運作機制(書中在這點著墨最多)與歷史之間的區別不清不楚。這點在書中四處可見,我舉幾個例子:像是書中提到網路是完全民主的,姑且不論這句話在多大程度上是種隱喻,網路可能是古希臘的「民主」(也就是加入眾多非公民的暴民統治,而且還要限定在純粹政治意涵上),但決不會是當前意義下的:網站論壇的管理者很少由選舉選出,沒有監察機制,而且幾乎只是既有規定的看守者(也就是官僚),我還沒有講到支撐網路體制的實體因素(誰是網路平台的供應者?使用者又是誰?誰會發聲?誰又會受到影響?)。這一切非常接近自由主義理念,也就是被經濟學—心理學取代了的一種當代政治理念,但是無關乎政治,我們在書裡面也會一直看到這些理念的重複(像是多就是好虛榮)。至少網路直至今日還不曾達到民主,其發展趨勢也違背政治的內容。
 書中一直利用溝通理論(或者傳播理論)和生態學來解釋當前的狀況,這與另外一個特點結合以後顯得非常特殊(而且胡說八道),那就是各式的文學和作品。我很訝異本書作者舉出許多文字作品(其中只有少數人的東西搆得上文學),但對於文學的發展和知識極度缺乏,連批評方式也相當不入流。ACG領域裡另一個很喜歡用的詞叫「解構」,但其意涵無論在本書作者或是在眾多ACG領域的論述者的觀念裡與漫畫化沒有區別,因此才會大言不慚地說「惡搞」其實就是解構(另一種委婉地表達自己的無知的說法叫「致敬」)。然而,當我們想要批評一個掌握不了文句的人,比如作者提到的西尾維新那段文字,最多只是貫徹同義反覆,既稱不上解構(這些文字裡面甚麼結構也沒有提及),也沒有辦法成為甚麼工具(除了虛偽的虛無主義以外)。
 就好像書中引用九把刀的話:「既然文學的重要目的在於溝通,而溝通數量最廣的莫過於輕文學...。」我們在這裡當然又遭遇到功能與目的的混淆,文學當然有溝通的功能(將之作為語言的本質正好是本書作者在書中多少借用到的Chomsky所反對的),然而我們還是要搞清楚那為什麼會是文學的重要目的;另一個也很容易被混淆的,就是溝通本身與數量最廣被等同起來(這之中不曉得是不是又有經濟學概念作祟):每個人都有性能力,但我們不四處野合來表示我們具有這種能力,並聲稱這表達出這是人類存在的重要目的。我們(還)不能接受這種說法,更無法理解將文學與溝通理論拉上線的本書作者。從古至今,人類已經發展出很多種溝通的方式,而文學與網路現象究竟在這之中有怎樣的地位,卻一直沒有被說清楚。
 再回到本書中如何討論ニコニコ:這篇文章論述此網站如何利用「標籤」與「同期性」獲得自我「再安定」(利用工程學的理論,也就是人只是一種先天給定的東西。可見書中另一處提出以生態學模型解決巴勒斯坦與以色列紛爭的說法,也令人感到哭笑不得)的能力,同樣顯得一廂情願。自我的重複向來無法保證系統的安定,同期性也是,這完全是將當前網路熱潮的表面性結果轉而描述成其關鍵因素。

 藝術領域作為政治領域的爭論由來已久,而藝術領域究竟應不應該進入政治領域的爭論之中這點在近來倒是很少出現。基本上你很難看見近來的作品哪個不被賦予政治意涵,就算沒有表示立場,某種批判的態度總是很明顯的。不清楚是不是基於這個原因,大家回過頭去開始想藝術領域裡面到底有沒有政治生存的空間,換句話說,使得(這些)藝術創作成為可能的條件之中,有多少是政治的而且我們還未曾發現的。
 提出這個問題,除了因為我們試圖賦予藝術作品超然的性格以外,另一個原因可能就是為了創作的自主性。雖然這兩者本身都沒有甚麼好吵的,藝術品最終要回到表現上,這種表現又不可能不含有某些概念,而這些概念與其他領域的重疊本身是很正常的。更何況,藝術品作為一種相對長久的存在物,必然要與人發生關係。另一方面,當前藝術作品帶有政治意涵的程度,似乎是在所有時代當中最高的。一些政治活動帶有藝術性質,不少藝術作品也聲稱其訴求是政治。然而當我們將藝術作品與政治訴求放在一起(甚至只能放在一起)的時候,我們似乎就面臨一些條件的強烈限制。如果政治上我們很容易站在反對的一方,同時,在藝術上同樣採取反叛的時候,兩者當然很容易結合。
 然而,政治不只是反對就結束了,還包含對未來的規劃以及承諾;藝術也不是反叛的態度,同樣還有歌頌與讚揚。希望當前藝術品與政治領域產生的現象,不是因為大家都把這些事情給忘了。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