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10月17日 星期三

關於《御宅文化,藝術未來》

 雖然我只寫在這裡,說實在的,我很希望讓主辦單位以及當天有參加的人都看到。並非所有人都可能會對我提到的東西有興趣,但是,如果我們喜愛這些東西(無論用お宅文化或是如我喜愛的ACG諸領域稱之都好),並且想要當前的環境與人們能夠有些成長,那就得瞭解到:並非所有的事情都很好理解或甚至不需要理解,而只靠實踐(比如說產業啦、創作啦這類最常被使用的話)就結束了。
 先從整個研討會的形式講起。可能是不常舉辦這類活動吧,失誤所在多有也難免,如果能在之後(我非常希望他們能多舉辦這類活動,指學術性質的研討會,台灣當前缺少的是這個)的活動中改善那是最好。不曉得是疏忽還是怎樣,活動一開始並沒有先介紹現場的來賓。依我的觀察,現場似乎不少人彼此認識(但我不是其中之一,因此根本搞不清楚誰是誰)。不過出於禮節,而且並非所有同好都接觸相同領域,讓他們曉得現場有誰,是在哪些領域的先進,對(內部的)推廣也有助益。這是第一。
 第二,東先生、阿宅先生和櫻野露女士的座談中,雖然舉辦方預先準備好一些問題,不過似乎事先沒有知會東先生,我想這是導致之後東先生在回答時有點障礙(這稍後會提及)的原因之一也說不定。雖說準備好問題,但沒有能讓人事先準備好回答,這樣效果也會打折扣。第三,同樣的狀況,櫻野露女士雖貴為來賓之軀,在台前卻難得有說話的機會,我想這一定不是因為她開口說話就會丟人砸鍋;如果活動中沒有設計給她發言的機會(只有最後問一個問題和回答一個問題),請她在台下安坐可也。櫻野露女士打扮光艷卻坐在台前一語不發,於心何忍。若不打算讓其發言,或者發很少的言,又何必請人上台?
 最後,關於提問數目也讓人感到疑惑。會場一開始說到現場提問限定三個問題,礙於時間考量,雖有不滿倒還能接受;然而最後問與答的進行狀況風風火火,首先是某個人在最一開始與在最後各分別問了一個問題(阿宅先生稱呼其為「巴哈」,如前所述,這位同樣坐在最前排看似來賓的仁兄沒有人介紹過,我也沒有這個榮幸認識他),還有與台大王助理教授(這位的姓名我也是活動後上網搜尋才得知,雖然她有上台致詞。不過既然都有投影機,稍微弄個簡介放映出來,讓大家知其人也是很好的)坐在一起的某位日本人,他似乎是學生,以及最後櫻野露女士,這三位阿宅先生都主動提及,並請他們問問題。這是因為事先安排好的話倒也無妨,然而問與答總數五個問題,一般觀眾提問的只有一個。
 我剛才寫到事先安排好的話倒也無妨,只是因為能夠理解進行方式而已,無論是擔心場面太冷,還是想表達對ACG領域熱愛之意都好;不過,以活動舉辦的角度看起來,這不是一件好事:我不清楚有多少人在意,可是這會傷害觀眾的情感;如果說能發言者與會發言者都先決定好了,那就失去交流的意義,用數人組成小組會議的方式更可以滿足這些人能問問題而且還一定可以問到的要求,根本不需要舉辦座談會。而且這很諷刺的是,如東先生所說「當前的お宅本身大多與政治有距離」,無論是有意的還是無意的,但這種提問的事先安排本身就正好是當代政治活動的一環。政治無關心本身不是表示遠離「政治人物和他們活動的圈子」;政治本身就意味著在眾人之間如何活動,「事先安排」的活動方式只是複製同好們最想遠離的領域(當前)之結構。這究竟是出於沒有深思熟慮過,還是其它的原因我完全不清楚,但是,希望下次舉辦這類活動時可以避免相同的狀況。

 接著提一下對活動內容的想法,因為我本身只是個書呆子,所以相當在意的是,如前面提過的,對於ACG諸領域的理解與理解方式,除了寫寫評論參加大型活動以外,我幾乎沒有實踐可言。如以前不斷講的,這個領域缺少的不是實踐,而是理解。
 一開始用龍女士提到的「撇開愛國主義不談,台灣難道沒有自己的動漫歌曲嗎?」或許聽到的人都心有慼慼,並且非常不服氣。我們當然有,之後活動就證明給我們看。但請想一下,如果我們開始用中文填詞,或者自己作曲,這本身如何與愛國主義切割,特別是在我們都曉得當前這個環境裡充斥日本來的東西的時候,而且還在我們非常需要並且要求使用自己的語言或是自己開始創作的時候?這裡頭當然有右派的思想在作祟(主要是諸領域中的人多數還自認中立或者遠離政治)。我的意思不是說我們不能這樣做,(特別是在ACG裡,難道右派還少嗎?)而是希望我們可以比較誠實,並且(盡量)正確地理解我們說過的話與要說的話。
 活動中介紹的這四組作曲者與團體,還有兩個表演者,讓我理解到的是「台灣有人在做這個」(這似乎就是活動目的)。以其內容來說,四首曲子分別是「花舞月詠譚」、「Damsel in Distress」、「我宅故我在」和「鳥不拉雞」,表演者是一個叫做cha的女性和一個叫做酒鬼的男性。歌曲前兩者是用Vocaloid的軟體創作,本身無甚新意(pop跟帶folk的曲子),表演者也有很多可以改善之處。不過這些自然不是什麼致命的缺陷,大家都會也都是慢慢成長的(更何況ACG諸領域的創作者本身的文藝修養並不特別好。活動現場我印象很深刻的一句是「中文詞不好填」,大概就是這類)。更讓我在意的是其它的事情。
 第一個是,「我宅故我在」要說的是,一樣如我以前講過的,聖戰的心態。也就是說,お宅與非お宅的區分是(幾近)徹底的、非此即彼的,而且暫時還看不見溝通的可能,這當然又是某種右派思維的潛伏(切莫以為お宅文化本身是多麼改革派的東西):我們才是お宅,可以正確正當地使用這個詞的人。那些宣稱和認為お宅本身非政治的人最大的錯誤,就在於沒有認識到他們自己右傾的立場。要將某個詞,或某些特殊的發言的權力劃歸為自己(的族群)所有,這本來就是當代政治活動的特性之一,
 (要弄清楚這點,就要先弄清楚當代政治的大體狀況:我們說國家【或者哀嘆國家的消失】的一個特徵就在於國家的權力在實質上近乎終極的權力,我們透過國家禁止與許可多數事物。如果,某種東西能夠有唯一的發言或正當的權力話,其來源也只能是國家【讓我重申,在大多數的情況下】。這個結果是,許多國家與政治的活動就被理解與被實踐為獲取權力的活動。這本身當然是有問題的,不過我們已經慣於這樣思考以及看待政治事物;因此,若我們宣稱,或真的想要透過ACG諸領域離開當前的政治範圍的話,就同時要避免將當前這種政治實踐方式放到裡面去)
 再一次,お宅與自己宣稱的非關政治背離。而且,這種說法同時也就是不承認大多數事情存在,意即,這首歌表示,一方面不想過問其他人(如歌中以媒體為代表)在使用「お宅」這個詞的時候是不是真的與お宅所理解的是一樣的,這之中有沒有落差或偏離;另一方面,也不想過問自己所說的是不是對的與恰當的。聖戰的心態只會讓狀況惡化,這裡的意思並不是說我們再多辦幾場活動、多寫幾首類似的歌就可以了事,只要我們在活動裡和在歌裡繼續這樣講,只要我們依然認為喜歡某樣東西是正確而又正當的話(而且還用很多力氣來宣傳這一點),那就會難以理解(甚至諒解,這是最困難的)其他人要對我們說什麼,同時無法接受別人對我們說的。
 接著是,我們的訴求是不是「只要寫出歌來」就好?如果是這樣的話,很多人已經開始鼓掌了。然而,我們應該能夠將標準再往上拉一些(否則的話大可不必請東先生來),那麼,「鳥不拉雞」此曲,我不清楚其他人怎樣看待,但在歌詞裡面寫說某個(近似罪犯的)蘿莉控追著「看起來像水蜜桃的」年輕女孩屁股跑,難道還能夠因為「這是我們創作的」而沾沾自喜嗎?這首歌被放在這個研討會裡播出,無論是因為我們拿不出其它東西來,還是因為我們有其它東西但是不拿出來,都是非常令人擔憂的事情。前者表示我們還需要很多努力,無論在質或是量上;後者則更糟糕,那不是說我們偉大的同好們認為這完全適合放在研討會裡(而且還要給助理教授跟一個日本來賓看),要不然就是其它的東西遠比這更不適合(而舉辦方無論如何想湊滿四個曲子)。
 這是首很輕鬆,也是要逗人笑的曲子,可是我根本笑不出來,(名為酒鬼的唱者還努力改台語詞來唱,除了顯示我們語言上創作又一種可能性以外,在其它方面可是一點忙也幫不上)我不曉得其他人為什麼能夠笑,又特別是在一個號稱研討會的場合。
 接著是座談會,以下列舉出的五個是由舉辦方準備好的題目。先聲明,以下的問題並非一字一句符合研討會上阿宅先生所講的原語句,而是透過我的筆記後意義相似的句子:
 一、在台灣,「お宅」此詞多少具有負面印象,想請教東先生的是,在日本社會中,是否也存在類似的誤解?
 二、在台灣,社交障礙就是對お宅的刻板印象之一,請問在日本也有類似的狀況嗎?
 三、回到《動物化的後現代》此書中,其中提到了擬像的概念,而擬像至今對社會造成了怎樣的影響?(本題被跳過,東先生的理由是這個題目太大,要回答會花掉很多時間。)
 四、一樣,在書中提到了お宅的資料庫,請問寫完這本書後,現在對這點有沒有什麼補充的看法?
 五、書中還提到了萌要素,請問萌要素到目前為止有什麼正面的與負面的效果?
 前兩個問題專注在日本與台灣お宅的比較,言下之意自然是兩者的類似,不過我想兩者的背景並不相同。首先是兩地民眾對其意義的理解本來就在不同的基礎上(台灣民眾對「お宅」多為望文生義),所以就算是指稱某種類似的特性(至於是怎樣的「負面印象」和「刻板印象」就沒人過問了),也不會是兩個完全對應的族群。我認為在比較以前(大概不會佔那麼多比例,不過這實在有點像是在取暖,而且還是單方面取暖),還是要先瞭解到怎樣問問題才行。而東先生的回答倒也沒有什麼特殊的,除了リア充跟網路使用者之間對立的模式以外。如果只是一直用這些詞來取暖的話,也就是黨同伐異,那就永遠不會問自己以下這個問題:如果他們真的都過的很充實的話,那為什麼我還會以稱呼他們為リア充(無論是輕蔑或嘲諷,現在用這個詞幾乎脫離不了這兩種態度)而開心呢?這是種很矛盾的心態,然而,可能出於某些莫名的原因,大家喜歡這種對抗結構,而不喜歡瞭解為什麼。心理學可以就這種心態長篇大論,我倒不認為他們講的會正確多少。心理學無論如何也治不好犬儒的態度。
 接著,關於《動物化的後現代》這本書,我已經寫篇文章,以上這些問題多少都講過一通(除了擬像以外,因為那得要講到布希亞而不是東先生),就不再多提。這邊只想再強調:資料庫跟萌要素在這本書裡面都是非常弱的概念,沒有太多的說明(除非訴諸少數的例子跟心理學),因此要問這些問題,就會變成「一個『萌要素』,各自表述」,講者講他想的,聽者聽自己要的,我們會用自己經驗過的例子去對上他講的話,可是就是沒有人想到這兩者之間可能出現的差距。另外讓我感到啞口無言的是,東先生還說關於「萌」是個很難的事情,我不清楚他的意思是難以回答,還是難以解釋清楚。不過這兩者的共通點就是:東先生根本也沒有完全搞清楚這件事情。除非萌是一種幽微、細緻且難以被察覺的情感或衝動(而這些都跟他談到與消費習慣結合的萌要素不同),否則我不理解這困難之處在哪裡,更何況他遠在十年以前就已經針對這個主題出版了一本書。而且這兩個概念之所以很弱,還因為東先生在書裡把大敘事跟資料庫對立起來(題外話,之後的問題裡面出現「大敘事」此詞的時候,現場的翻譯不曉得這是個特別的詞,一直翻成「故事」),但怎樣也沒有說明為什麼資料庫無法成為一個大敘事;以及到底怎樣的東西有可能是萌要素。這些在書裡沒有提到,現場提問跟回答中也沒有人談及,而這兩個詞一直在研討會場內被使用。
 最後的問與答時間一樣有五個問題,同樣的,以下的問題內容並非一字一句符合原提問者所說:
 一、近兩年來お宅文化的趨勢,是越來越沉迷於萌,還是越來越遠離了呢?(提問者是被稱為「巴哈」的男性)
 二、東先的新書《日本2.0》是很有趣但也很困難的書,書裡想要創建新的憲法,而這樣的日本會是甚麼樣子呢?(提問者是觀眾中的某個女性)
 三、現在與十數年前的創作方式不太一樣,未來的趨勢會不會往「大家都是創作者」的方向前進?(提問者為櫻野露女士)
 四、1.其他國家的お宅社群演變狀況也跟日本相同嗎?
   2.在大敘事消失以後,社群還是可能的嗎?人的identity又會變得如何?(提問者為日本學生)
 五、台灣的お宅族群比起日本更為複雜且多元,台灣的お宅應該要怎樣走,才能走出自己的路?(提問者是被稱為「巴哈」的男性,本題希望由阿宅先生與櫻野露女士回答)
 關於第二個問題,因為我還未曾拜讀過這本書,因此就不多講了(就算東先生在回答的過程中露出了許多破綻)。第一和第四個問題一樣繞著書中的內容打轉,而東先生在聽到第四題的時候一樣說出「這是個很難的問題」,引起笑聲。而他說明お宅文化推廣到海外的現況的時候,提及「因為お宅文化的消費特性,也就是與現實間很弱的連繫,對政治與社會的無關心,造成お宅文化在海外利於推廣」此點。我不知道,東先生記不記得大概二十幾年前,日本動畫在海外造成大轟動的當屬大友克洋的《アキラ》;喜愛這動畫的海外民眾無論如何也不能說站在「對政治與社會無關心」的立場而接受之。我的意思是,不可否認對現實的逃避(反正以ACG諸領域愛好者中最普遍的犬儒主義心態來講,這又算不上甚麼)的確可能是ACG諸領域的用處之一,但要說這是被當作一種商品的特性而被接受的,就完全是本末倒置。因為お宅文化的各種產物,與政治或社會領域的無關性並不會比其它東西強到哪裡去,這是誤把消費者的特性當成消費物的特性。
 在回答大敘事消失的問題之時,東先生用了一個例子來說明:以前在他自己還在國中時,沒有網路,整班可能お宅只有一兩個,想要與其他同好聯繫也很困難;而現在網路發達,要找到跟自己興趣相近的人容易許多。這裡東先生用了一個詞:「想像的共同體」(我不清楚他有沒有讀過Benedict Anderson的這本書)來說明以前的お宅對自己同好族群的認同建立在想像之上。這沒有錯,但是說到現在的お宅族群沒有(或不是)建立在想像的基礎上,就完全是錯誤的了。不然的話,我們現在就不會冒出「對お宅的刻板印象」這類的問題,這句話能夠被接受的基本假設之一就建立在お宅族群某種共通性的想像基礎上。我們只是換了一種想像方式,但還沒有脫離想像。最後東先生提到兩個時代對お宅文化的忠誠度不同,就先不論他講的對不對,但我們為什麼沒有先問:何以需要對お宅文化忠誠呢?這裡我們再一次與右派思維碰面。
 最後我想要提一下櫻野露女士的觀點,我不清楚她的說法在同好間算不算典型,不過她的觀點跟我處在不同的一端。她在最後回答問題時就提到,お宅必須更加團結,而且創作者必須要增加,お宅文化和產業才會提昇。她沒有講清楚,就算創作者增加(我無意無禮,不過如果大家都「鳥不拉雞」呢?)為什麼能帶給我們お宅文化的提昇呢?櫻野露女士的思維有點像是把經濟的法則放到お宅文化來(當前有一海票的人這樣做,同樣沒有過問兩者的對象是否相同)。我們當前缺少的,實在不是實踐,而是理解。創作者就算再增加,如果還是像現在一樣,講的都是一些沒有完全被釐清的概念(萌要素啦、資料庫啦)的話,創作的內容也都是脫離不了お宅文化偉大的宣稱(簡單來講就是繼續當個以為自己中立或無政治色彩的右派)的話,那請問人數增加又有什麼用呢?我很想向櫻野露女士問清楚這一點。

 我真心希望以後可以多舉辦這類的活動,同樣地希望同好們經歷過一次次的活動可以逐漸成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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