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3月13日 星期四

《御宅學》、《另眼看御宅》讀後

 前一本書我買了很久(一年左右)卻一直沒有動,直到最近後面這本書出了才一同拜讀。兩書以介紹觀之無甚可挑剔之處,若要提起理論則難登大雅之堂。
 另外,之前經常用的ACG此語至今也已經不合時宜,我以往的想法是指稱日本影像系列的商業創作(這多少藏著私心:我從動畫起步,因此用動畫當基準),當前越來越多新元素與新現象加入導致沿用的困難,看動畫改編的來源就可略知一二。如此一來,為了更好地討論此現象,所用的詞語也必須對應調整才是。

 先從《御宅學》開始。此書沒有提出多少真正能稱之為學的東西,如果只著眼近幾十年的ACG領域簡介倒是還可一讀,或當做ACG的(部分)經濟史,看到哪些作品引領一代風潮,哪些作者又讓人熟悉(因為他們的作品很賣座)。書共有六章,第一章介紹何謂おたく,第二章講戰後動畫史,第三章講宅經濟,第四章討論ACG領域和當代藝術,第五章講電玩主機,第六章提到獨立製作。我不清楚這本書當初預定如何寫作(雖說具有對談紀錄的形式),但最後兩章獨立出來並無必要。第五章(按他們討論的議題)可以放進第三章一起講;第六章則是第二章的分支。本書沒有一個明確的結尾(我們只能知道おたく跟宇宙中的萬事萬物一樣都是與時俱進的生物),甚至無法理解作者們到底要提出怎樣的「學」。
 這種混亂在第一章開頭就能看到:岡田斗司夫作為御宅學(先假設真的成其為學好了)的開山祖師之一,卻在十數年後再次親手扼死他自己的產物;我所能想到最好聽的描述是「隨心所欲」。而且,岡田提出的不是一種分析這些領域與同好的方法,而是一種衡量標準:所謂的おたく是「具有永不滿足的向上心和自我表現欲」(參加歌唱舞蹈選秀節目的青年青少年們亦同)的生物(撇開與古代日本那些右派的想像不談),因此我們才能夠輕鬆地(也不那麼情願地)發現他們活過又死去。這最多只能稱為指南,如果岡田提出的是「おたく是個怎樣的現象」,那他就可以不必殺掉如此多人。
 動畫史和宅經濟無甚新穎之處,太多書都在談這些東西。至於當代藝術這章以我看來爭議不小,內容從村上隆開始到figure與海洋堂,這中間的轉折相當模糊。而且在行文中依然有當代最常見的經濟想像:他的作品與概念成功了。一個作者怎樣參展在哪裡辦展有多少收益是一回事,而他的作品(無論其技法、概念或世界觀)到底是什麼又是另外一回事,至少在這書裡幾乎看不到後者,除了「他有抓到文脈」這種有說等於沒說的話(ACG領域的文脈甚麼?)。

 《另眼看御宅》此書由多篇文章而成,與前書一樣不少是介紹,比如講日劇以及推理故事的那幾篇。我衷心建議:無論多少徒具形式的文章串起來也不會變成論文集,如此宣稱多丟人現眼而已。書中只有幾篇看起來正經點,比如<日本輕小說的初步觀察:一個文化商品的突圍與限制>、<承載國家情懷的日本機器人動漫>。這書裡最差的一篇就是<劇情類藝術「創作鏈」的共生發展>,活像做給那些栽進審核標準無法自拔的工業局業主看的成果文件,有很多毫無意義與內容的示意圖和解說。
 先從<日本輕小說的初步觀察:一個文化商品的突圍與限制>講起。這篇文章探討輕小說,在一開始定義的時候就非常混亂:「以內容言,題材不限,也沒有明確的範圍與定義;以風格言,與動畫、漫畫相似;以讀者言,目標族群是青少年」,下一段,作者提起青少年是個「抽象的概念,在本文的論述中,毋寧更指涉商業脈絡裡出版產業的一個消費族群想像」,而且「輕小說順利成為商業脈絡中『兒童讀物』過渡到『成人讀物』(成年人所閱讀的純文學與大眾文學)兩端之間的『青少年讀物』」。
 從定義看起,輕小說如此難以掌握,作者只好請文化工業(與市場機制)協助指認,所以不必訝異「現階段比較沒有爭議的解答很可能是:出版社說了算」的東西才是輕小說。這個解答其實不如作者所想的那樣比較沒有爭議:首先,這根本算不上解答。以這種方式定義確實讓此概念更好操作,同時,也和我們在小學課堂上聽到「...是老師講的」無異,問題終究是出版社怎樣認出能被稱之為輕小說的東西。第二,就算同意出版社的真知灼見,它們還是晚了一點:青少年作為可以被認出的族群少說一百年(如果不從哥德開始),出版業與群眾讀物的興盛則更早,為何輕小說直到近二十年的日本才順利地想像成為商業脈絡中的青少年讀物?歷史地看這描述問題重重。
 作為一種商業成功的商業策略,原因是輕小說能夠「遠比其他文類如兒童文學、成人文學等,更明確地聚焦於娛樂性與在地議題。」作者沒有點出理由為何,更沒有指出一個(被想像的青少年)族群為何更加喜歡消費能聚焦這兩種議題的文類。作者接著用《文學少女》和《笨蛋測驗召喚獸》來說明「輕小說能夠設定青少年族群為目標讀者,並獲得商業意義上的成功,二者的作用可說是缺一不可。」
 最後談到輕小說的限制,借來法蘭克福學派把玩過後,同樣沒來由地「筆者認為,從法蘭克福學派所汲取的理應是警覺的態度,而並非一口咬死的批判論述。」先不論筆者對批判此詞有怎樣的誤解,接著搬出葛蘭西和薩伊德,也特地用括號的正向負向(以及一個註解)替輕小說中呈現的力學平衡辯護。這同樣是個僅具操作性的定義。如果自然地認定存在文化工業中收編的力度為負向,在其中反抗的態度則是正向,那我們就很容易得到斯多葛式的結論:在字裡行間的冷潮熱諷和輕蔑現實運作的方式能否稱之為反抗,或者僅是犬儒的態度尚有爭議,卻不可能成為與文化工業站在相同位置的力道。枷鎖不會單純因為我們還充滿希望或視而不見就受到對抗而消失,卻比較有可能使人甘於現狀。
 <承載國家情懷的日本機器人動漫>從疑問開始:如果機器人動畫裡的反派不是每週出現,而是集合好幾個月的力量一次攻來,正義的一方不就被打垮了?這活像賽局的問題似乎認定正義的一方沒有在這幾個月裏面集結力量以反抗對方一舉入侵的可能。在一長篇無甚條理亦無甚聯繫的文字過後,作者認為每週上演重複情節的機器人故事表示「這一『週期性的危機』除了提供政府作為潛在政令的宣導外,也同時象徵著日本對於現實社會的不信任與未來的不安,但最後邪惡組織終歸失敗,因為投射自身操作巨大機器人,成為捍衛地球正義的使者的那個英雄駕駛員,就在電視機螢幕前面。」易言之,機器人作品有三個角色:作為政府宣傳手段、作為日本國際處境的象徵,以及作為觀眾自身理想影像。
 以文中描述來看,第一個角色的聯繫很弱,甚至沒有指出這些機器人作品裡國家都插手研發與製造機器人,或甚至就是主導者,這還是比較能談的特色。至於宣導政令,作者毫無協助宣傳國家政策(意識形態倒是有的)的跡象,如果不仔細研究其審查機制,這種說法的力量一樣薄弱。第二點則很有趣,如果加入邪惡組織的分析(包括造型、用語和目標等等)會讓這一論點更有力,可惜本文裡沒有(可以注意反派龐克式的造型從何時開始,則此類作品作為國際處境象徵這一論調也就岌岌可危。對龐克的敵意是右派的特徵)。最後,作為觀眾自身理想的影像反而產生很多問題:這種理想如何被指認、何時被選擇、又是怎樣被放棄的?他們之中的多數總有一天不會再看這種作品,如此一來我們還可以說這種理想依然(在他們那裡)存在嗎?
 接著作者談到擬真系機器人,認為這是一種相對於巨大機器人的除魅,從而「試圖描繪出接近可能的未來戰爭與現實」,並且「或多或少代表動畫開始承認著國家與政府體制存在的必要性,並試圖分析必要之惡與存在之善」。這類作品主角的特徵之一就是「經常感到無力」,其原因在「泛政治化中陷入失語困境,或者可以說是去政治化的反效果」,因為早期動畫接受國營單位與政府機關的贊助,所以「內容的挑選自然避免反政府,而動畫產業選擇了去政治化」,不過「當動畫開始關注國際政治與日本現實未來時,整個動化生產系統和贊助生態已經轉向商業資本主義與民營化。」使得故事中「『まもる』和『ちから』字彙的反覆出現,更象徵著主角無力化的時代氛圍與自我認知存在意義的重新探討。」
 同樣地,不論怎樣解讀Weber和Barthes(相片如何和動畫結構建立拓撲同構關係?)才是適當的,這段文字裡面同樣沒有說到擬真系機器人如何除魅(好像機器人縮小就會變得更真實理性一樣)。反觀動畫,從來沒有不承認國家與政府體制存在的必要性,這裡的問題不在於對立,而是意識的轉變,比較恰當的問題是為何開始用這種方式描寫機器人故事。而且,不選用反政府的內容跟去政治化根本是兩件不同的事,難道歌頌與正向地談論政府就不是政治的嗎?作者很快地跳到一個不清楚的結論:無力的和泛政治化的主角,我不否認這裡說的很有可能正確,但前者是一種心理狀態,後者則是環境或是意識的特徵,這兩者究竟如何結合,中間的因果關係沒有被交代清楚。
 接下去這節作者拿出《宇宙戦艦ヤマト》和《沈黙の艦隊》的大和號,簡介這兩則故事以後他認為前者「象徵著『超級系』的認同與大艦巨砲主義的浪漫」,後者則「呼應著『擬真系』的現實」,所以這「代表著超級系到擬真系的追求,更印證著日本現實與國際成為動漫所意欲關切討論的核心」。暫先承認這種對比好了,但在這兩個故事裡的大和號,無論成為人類存活最後的希望,還是和平的創造者,都與過去的日本精神結合在一起,這已經非常明顯是極度保守的故事,如果這真的就是動漫所意欲關切討論的核心,我們就更應該小心這種保守的觀念,無論其大和精神有多麼「美麗」,畢竟炸彈和大西洋艦隊等阻礙可以隨時替換成其它東西。不過直到最後作者依然充滿信心:「日本機器人動畫,在某種意義上,正不斷透過器物這層若有若無的無機中介層來反省、建構自身對於內與外、公與思的探索邊際」。或許作者沒有注意到:這些反省和建構都是很右傾的。
 <女性主體的變身與戰鬥—步上百合之道的魔法少女動畫>從一開頭就很清楚提到:「首先探討魔法少女類型動畫如何與百合文化產生關聯,並藉由文本的內在結構來觀察以女性為主的百合迷群如何從中得到愉悅感,進而探問百合迷文化所蘊藏的意涵指向為何種價值思維?而在進行文本的內部結構分析的同時,文本外緣的社會情境又如何改變文本內在結構?」最後也跟輕小說那篇類似:「本文亦將指出一般百合作品通常具有的兩面性:伸張女性主體性的積極面,以及遭受主流價值收編的消極面」。
 定義百合並且釐清百合迷的性別成分以後,作者從女性的情/慾需求和女性作為主體的各種可能探討這類作品被喜愛的原因。我以前也曾經提過雙性的觀點,不過依然有很多問題沒有解決:女性為何比較容易偏向喜好同性?另外,魔法少女只是女性作為主體(暫先認可如此)的一種途徑,究竟這種類型如何產生還是不夠清楚。
 從維基百科尋求魔法少女定義的作者認為魔法少女與百合的聯繫來自「一是『魔法少女』動畫以女性為主體的故事開展,切合女性主體意識明確的百合控的觀影喜好;二是百合控透過歪讀...使得魔法少女與魔法少女之間的情誼,轉而成為百合控眼中的百合戀情。」這兩點分別有各自的問題:如果魔法少女可以因為切合女性主體意識的百合控喜好,那其他孩子、成人與男性觀眾呢?這難道與他們的主體意識不相衝突?接著,這裡插入歪讀機制也令人困惑,如何將這種歪讀限定在魔法少女範圍裡面,並確切地描述其運作方式?簡單來說,將滿是男性角色的作品性轉換以後變成百合戀情,這看來也是一種歪讀。
 作者提出四種轉向解釋魔法少女結構的變化和百合文化的關連:被拯救主體的轉向、敘事結構的轉向、題材轉向和風格轉向。第一個多少有以偏概全之嫌,我想魔法少女故事主要守護或拯救的是(地區的)和平與安全,而不是不一定在所有故事中都出現的王子;再來簡單到複雜的轉向我也不認同,某些故事的確打破過去建立好的敘述結構,但好的後果與壞的後果的二擇並沒有讓結構更複雜;第三,如果從魔法到軍武也算的話(最近很有名的那個網頁遊戲算是魔法少女類型嗎?),《大魔法峠》又該歸為何類?最後,從童話到寫實的用詞就很有爭議:這裡的童話究竟是指什麼?而現實是不是又只是讓魔法少女死掉?某些故事突破以往的敘述界線,但代之為現實則令人懷疑。
 延續下去作者講兩種表徵:魔法與變身。這兩個段落裡作者不斷提及魔法少女的力量來自他者(《なのは》第三季是個很好的反例,在其中男性最多只是個上司官僚),而且變身與其說「突顯了兩件事:一是女性想要擁有力量,二是女性本身沒有力量」,將之與男性對比呈現不自由,倒不如詢問為何需要變身:變身似乎都是為了以一種他人不認識的身分完成某件事情,無論是擊退某些怪物、協助他人,變身與外型替換使這個人獲得另一種角色,一方面限定魔法少女(或英雄)終究還是個普通人,僅有在他換上衣服(或者其身分被認可)以後,使用力量才被允許。若要真的說到被收編的,不單是魔法少女,而是對力量(探討其內容會是個很好的議題)的限制。
 最後<從戰隊精神談AKB48的究極少女形象>此文,顧名思義,作者從日本英雄戰隊談到《セーラームーン》,指出「水手服戰士既是普通人也是英雄」,AKB48正是與此概念相呼應:「戰鬥隱藏在看似平凡的每日生活裡面」。對AKB48來說,這種戰鬥來自於團體內競爭,不知為何,就算落敗,「敗者的責任在於必須不斷提升自己的能力。」由此總結三者的聯繫是「團隊精神與個體差異皆為戰隊論述所欲彰顯出的戰隊精神,而AKB48也展現了這樣的精神」。
 將英雄概念放到日常範疇裡暗示日常生活被浪漫化,換句話說,讓我們能夠指認超出日常的界線已經不再重要。我們使用的語言中,結合生活與戰鬥的隱喻也推波助瀾(在各種商業用語、心靈勵志的談話和書籍裡):對某些人(或所有人)來說,日常生活如此困難以致於我們除了使用英雄來形容他們以外別無恰當的詞語。英雄們最終都出於自願換上水手服、格子裙或單色的連身服,如果故事裡的英雄為的是守護(先不說這詞與其對象有多模糊),那AKB48為的是什麼?將這種結構原原本本地在現實生活中再現?這種說法會讓我們忽略兩者之間最大的區別:生活可以被設計得如同戰鬥一樣(見諸各種殭屍作品),或者利用類似的說詞解釋某些明星團體的所作所為,但謹記王船山所說,這終究是自我安慰。
 再來講到消費,在這節可以看到非常可怕的混亂。作者繼續引用田中秀臣,並搬出諾貝爾經濟學獎得主背書:「寫部落格是一種既生產也消費的行為,無論生產與消費都不用花錢,是網路文化的特徵,通縮文化裡的一種。」這也代表「『心智的消費』逐漸佔據人們日常生活中消費的大部分。」如果寫部落格是既生產也消費的行為在讀者心中不曾被質疑的話,那就表示他們早已接受市場的隱喻來看待大多數事物,在此條件之下還說雙方都不用花錢就立刻拿石頭砸自己的腳。如果不用花錢的話,這個市場的均衡將會非常可怕:所有人會盡可能地消費別人在部落格裡生產的東西,實際狀況卻非如此。那是市場機制的問題,還是我們這樣看待網路現象的問題?更何況,這說法好像暗示搞個(生產)跟去看(消費)部落格都不需要電、終端裝置、一個足以使終端裝置運作的空間,還有那些提供網路空間的廠商們。究竟要抽象到何種程度才有辦法忽略所有的成本到不用花錢?
 除此之外,作者又拿出大塚英志的《故事消費論》(這之前曾經講過,不多提)中小故事的說法,結合東浩紀之後得出以下結論:「AKB48精準地利用了這些趨勢,以御宅族為目標客群,提供他們一塊龐大的心智消費領域」。我不清楚這裏講的是不是說那些東先生筆下第三代的男性御宅族也在某種程度上會喜歡AKB48,而那些同樣喜歡AKB48而投入選秀的的年輕女孩子、中高年人和孩子又要怎樣解釋呢?如果有些統計數據或更精細的論述,會讓這個推論更強一點,這是第一。第二,跟萌一樣的老問題再次上演,我們還是不清楚為何這些女孩子的穿著、動態與日常生活會成為可以被消費的小故事。

 簡單地批評幾篇文章(至於日劇和推理故事則因為我很少接觸,雖內文多有奇特之處,不多獻醜),希望各位先進能持續努力。

2014年2月9日 星期日

近日數感其之五

 看了某談話型節目的片段,邀請某位有名的潛在候選人兼醫師,以及一票來賓,來賓之中有位是我在之前文章也提到過的,販賣身體影像的年輕女性,她多次公開表態挺這位醫師。這些來賓與潛在候選人分坐兩邊,大致以來賓提問醫師回答的模式進行。
 我的意圖很明顯:要寫這個節目當然就是因為其中有許多詭異之處。首先,這種進行方式不給這位潛在參選人有一段足夠長的時間(節目中他講話的長度不超過五分鐘)談及他的地方政策、施政概念與理想。質詢的方式很容易讓問題糾結在具體情境,難以看出一個政治人物的總體思維。(更何況在我所見的節目片段裡,沒有任何一位來賓提出這類問題)接著,女主持人經常打斷談話,這讓節目變得更加不能忍受。她經常帶開話題,說「某位大師對此有他的看法」,於是畫面一轉出現該大師談話的影片,但無論是什麼話題(就算是說這個醫師很笨),長度都不超過兩分鐘。我既不曉得採訪這位大師的時候記者問了他什麼或希望他說什麼,也不清楚他的談話有多長與想要表達的重點為何(而這位大師也利用他與媒體的良好關係毀掉他自己的學識和嚴肅)。
 除此之外,女主持人也在重複來賓質詢—醫師回答的架構,並努力使之沉淪。她談到某機關公務員只要居住地距離上班地超過一公里,就可以申請交通費補助。她質問該醫師:「一般人上班有辦法領這種補助嗎?(我猜這句話絕對不是要批評她電視台的老闆)這難道不應該砍?」一個很有趣的地方是,為什麼不認為「既然公務員有,那我們也要有」而是「我們沒有,公務員也不該有」?難道是因為民間企業主(該電視台老闆必然會欣賞該主持人)都盡力照顧員工,他們的福利多到滿出太平洋,我們已不忍心再加重企業主的負擔?還是這些補助都被這些顢頇無能(但領補助時就聰明得多)的公務員給拿走實在是一種浪費,因此我們不希望擴大這種補助給其他機靈能幹的上班族?
 這位販賣身體影像的年輕女性開始提問與該醫師回答的片段可謂經典,提問過程中這位女性不斷擺弄自己的頭髮(而且同樣地穿低胸裝,似乎其上圍會為她在政治領域佔有一席之地),擅自提出她的想像:她認為醫師適合成為副手(毫無說明理由),並詢問醫師對這件事情的看法。而醫師的回答就正如該年輕女性在稍後粗暴地打斷他所講的「毫不連貫」,他的論點最有力的地方是「連某某人都可以選上某職位,為何我不行?」當然可以,然而他沒有指出這位現任的行政長官究竟哪裡差;這也暗示我們需要的以及這些希望參選者的自我期許,不是努力證明他自己好到何種程度讓我們可以同意(我指權力,這後面會再提及),而是如同賽局均衡一般:只要我不比你爛,我就至少有一半選票並有可能當選。誘因(這是一個賽局喜歡的字眼)只會促使這些人讓自己顯得比對手好一些些,或讓對手顯得比自己更爛一點。我不曉得未來這位醫師有沒有計畫(我不懷疑他具備這種能力)到選區各地演講,單以這個節目看起來他連話都說不好。
 這位女性打斷該醫師講話,我不清楚是沒有耐心或是不懂禮節所致,雖然她提出一個理由「如果再讓你講下去,我怕你的票都要跑光了」。同樣弔詭的是,如果一個候選人不說話不發表政見,或者連自己的意思都無法好好表達出來,那我們又有什麼理由將票投給他?這位女性的發言充滿我上次提過的政治領域和演藝圈邏輯的重合:我們依照形象投票(就好像她用自己的上圍讓其他人投她票一樣),而這醫師表達不連貫造成的後果不是大家認為他不適任因此不投票給他,而是因為這會破壞他原本具有的形象,使得那些原本打算照此形象投票給他的人反悔。就算撇開演藝圈不談,我們的選舉和當前的政治何時有過有票推定了?

 週末和家人同聚,在當前這種場合免不了電視,這時的節目大致都設計成讓家族成員有暫時且輕鬆的焦點,從而忘掉其它種種。事實上,當前的各式產品大多都是以這樣的概念設計的,千萬別相信廣告裡面告訴你可以「傳達心意」的東西(而有些可愛的使用者會認為自己不是在幹同樣的事情),這句話只是用各種現代道具填滿自己無聊的最好藉口。有了電話以後,人們再也不曉得怎樣跟別人對話了,他們總是在電話鈴聲響起的時候中斷對話接起電話而非相反(有種叫做業務的生物以此為特徵);行動裝置出現以後人們連飯都不會吃了,吃飯變成讓自己拍照片上傳到各社群網站告知別人自己正在幹什麼,或者無聊到除了邊擺弄行動裝置以外無可救藥的活動之一。電視也沒有脫離這樣的概念,那就是篡位:取代某些東西成為核心與意義的來源(不厭其煩地說,所以你才會在很多作品裡面一而再再而三看見電視是唯一免遭懷疑且一定傳達真實的角色)。此話一出或許立刻會有人指責我過於保守,就像不少比我年輕的人會說「這有甚麼不對?」或「大家都這樣。」問題不在於他們和其它人(如被催眠一般地)擁有如何新的樂趣,而是他們沒有意識到自己已經或正在丟進垃圾桶的以及用來建立自己生活的究竟都是些怎樣的東西。除了自私(如果喜歡好聽一點的詞,儘管改為自利無妨),我想不出那些阻止別人用餐或叫別人離開鏡頭就為了拍張照好放上社群網站向其他不在餐桌前的傢伙展示自己正在吃啥東西的人還有多好的理由(另一個測試這些人很好的標準是讓他們讀或寫出上面這樣的句子)。
 言歸正傳。有個周末晚間的節目邀來年輕的單身男女,流程大致是一位男性出場介紹自己、簡單的問答等等,在場的(似乎有三十人)女性有好幾次機會表示(透過亮燈與否)願意與這位男性約會。看起來規則似乎跟賭撲克一樣,只要一放棄就不能再亮回去,因此隨著階段過去亮燈人數總是越來越少。到了最後亮燈者剛好只剩下一位的話,那就是配對成功;如果亮燈人數多於兩位,有別的機制讓該男性選擇到只留下一位。當然也有半途燈就全滅的狀況。
 這節目的主持人兩位,一男一女。男的是個頗具知名度的音樂人兼主持人,女的則是某個女子三人團體成員之一。一般主持人炒熱氣氛,他們兩人則更長於降溫。參加節目女性的年紀在二十歲到三十五歲之間,男性則大一些。對照兩邊就能得到些有趣的東西:所有男性的自我介紹裡,都包括他現在有個正常的能持續的職業,而且佔介紹很大的比重(還有他認為這工作怎樣怎樣好);女性則通常是某個職稱了事,而且不見得能長久(「show girl」,如果有任何一個女性能年過三十五還靠這行吃飯的話),還有不少學生,甚至「待業中」也能看得到。
 接著男性的差異透過女生也很容易看得見:又矮又胖的導遊(中途燈就全滅了)比不上高帥的ABC業務,雖然他連中文都說不太好(他是我見過燈亮最多也減少最慢的,最後他自己選了一個);同樣的,另外一個光頭造型、中文也說不太好的「房屋裝璜師」(我們看到的介紹影片是他在刷油漆)也一樣中途燈就全滅,有個女性說她滅燈的理由是「油漆氣味吸多了對身體不好」;接下去一位身高更高(有頭髮)的木工兼設計師最後配對成功,沒有人說「甲醛跟木屑吸多了對身體不好」。對於女性來說狀況也差不多殘酷,那些會打扮的跟相貌不錯的都很容易被挑中,能言善道(這是相對來說。我還沒看過有任何一位女性說話能擺脫公關用語公式)還不見得有用;自己年紀越大也會顯得越來越不挑剔。
 另一個有趣的是,那些一般被認為男性具有正向價值的表現,比如在閒暇時間會在社區教育小孩、喜歡一些動物,反而不受這些入選節目的女性喜好,至少多數如此。她們的理由不外「我有過敏」或「我不喜歡小孩子」,同樣,觀眾也聽不到有任何一個男性說「我不喜歡有過敏的女生」或「我不喜歡不喜歡小孩子的女生」。家裡老一輩的都覺得不可思議,這沒有什麼:如果哪天讓他們站在能夠假性選擇的位置上,這狀況一樣很好笑。或許沒有人願意變得尖銳,然而隱形的不對稱並沒有因為兩性變了而消失。
 由於種種因素並非每週都收看,否則我想應該可以觀察到更多有趣的狀況。以前引過鮑爾的話,就不多提了。我反而替那些燈全滅的男性鬆了一口氣,以最差的狀況來說,至少他們知道這是浪費時間。

 最近參加某親戚的婚宴,他們家四千金至今就只有這一個結婚。其長輩信念跟以往的鄉下人沒什麼不同,現在還是可以在老一輩的談話中發現這些事:他們大多年輕時都幹過農活,或者在很差的工廠環境工作過,一年四季都為了肚皮忙,對他們來說最大的幸福就是好吃且充足的食物、高收入和穩定的工作,而且人的一生就應該為了這個目標而努力,就像他們年輕時夢想的。現在他們退下來坐在椅子上,告誡年輕人節儉與努力才是美德,因為這是他們能有今日成就的最大關鍵。
 他們是對的。然而這對現在的年輕一輩毫無說服力,現在工作環境已有改善(需要努力之處還有很多),工作結構大幅變動,面臨的狀況也與上一代不同。至少這位親戚家屬於向上攀升的那種階層:女兒們都有更高的學歷(其中一位還因為從文學院畢業而常被自己的長輩奚落「有什麼用」,最後躲到電子公司裡去)、更多可支配所得以及更舒適的環境,正是我們這個時代最正面的故事模式。然而另外一種模式叫窮忙(以前叫月光),這屬於幾千年前就有人寫過的「汗流滿面,僅得溫飽」。老一輩的人常以此為鑑,說為了避免這種狀況,我們要「更加努力」。
 或許吧,每次聽他們這樣說的我也不想講些破壞場面和氣氛的話。其自信來自於實際成果以及滿足,我講的滿足是精神的,也就是他們確信他們具有的———或者知識、或者信念、或者價值體系、或者現實感,已足以讓他們與這世界和解,剩下的問題只是生活水準的提升,官腔一點:經濟(這裡要用古希臘的意思理解)是唯一的問題,結婚(等於組成家庭)這件事也一樣,而且幾乎沒有現在人愛情的負擔。不用強調也知道這群人有多保守。
 而當代的婚宴就因為被剝奪其意義(只消看看這種活動外包給哪些公司就知道)能多無聊就有多無聊,特別是有兩個人強迫推銷他們的禮服、微笑、過去、相遇、恩愛、彩色氣球和糟糕食物給你的時候。菜單以端莊的字體(或者用楷書印製)寫成,每道菜的名字都至少有七個字(我們必須記得Paul Fussell的定律:音節越長則越能顯得尊貴,也越惡俗),不知為何肉排要用火藥才炸得開,而且每道菜都有大量的味素,飲料也兌過水。婚宴主持人(這傢伙打哪冒出來的?)講話跟所有的公關一樣無趣又惹人厭,新人則保持愚蠢的表情,似乎他們剛打完肉毒桿菌。新娘大多數(我還沒看過例外)無視身材與體型的限制,把自己放在袒胸露背的禮服裡面,當新郎要從新娘父親的手中接過她的手,宣示一生守護她時候,這場景就跟恐怖故事沒有兩樣:大家都曉得有事情即將發生,而且絕對跟表面上看到的不同。
 在這種場合最活躍的是家長,他們認為自己的孩子終於成家,這不會代表未來一定順遂,但是個好的開始:自己的道路將會被下一代複製。對年輕的兩位來說,婚宴同樣是自我滿足,否則我也搞不清楚這麼多成長過程、相遇過程跟恩愛的紀念從哪來的,總在充滿關愛的情況下長大,總在某個地點相遇陷入熱戀,兩個人的照片也總在哪些個風景名勝拍下。好像他們作為一個人突出的種種特性都被閹割,只剩下千篇一律的敘述格式和自我滿足心態留了下來。這個階層最擅長精神勝利法,從上一代毫無偏差地傳給下一代。所以他們家其中一位千金才會拿著一個馬克杯炫耀:「這杯子對著別人那面的圖案稱讚主管好棒,對著自己這面的圖案罵主管毫無人性。」買下這個杯子就贏了、只要不是「僅得溫飽」的人也贏了、舉辦過此種婚禮的人也贏了。

 這就是為甚麼那些認為當前資訊技術可以帶給人類前所未有平等的樂觀態度顯得那麼天真:掌握資訊平台的都是大企業;你可以用,企業主跟財團當然也可以用;更何況這無法解釋流行歌手的MV與流行動物的四處爬行影片點閱數遠高於智識教育的。

 近來有個專訪Russell Brand的影片,影片中的主要問題圍繞在他新任主編的一份政治雜誌與其理念:他說自己未曾投過票,也提倡大家不要去投票,因為投票本身只是服務於少數人,且每個人透過投票所造成的影響極小,當前政治裡發生的事情只是增強多數民眾的冷漠感,而去投票就表示我們默認這種制度的正當性。對談者問他有什麼新的建議?他說他還在想,但他至少知道這些事不該做:我們不該破壞地球、不該創造極大的貧富差距、不該忽視人民的需求。
 我對他的印象只有在電影《Arthur》裡飾演男主角。這故事描述一個富二代自小如何(物理意義上的)放浪沉淪,直到他家裡的人給他選擇:失去所有財產的繼承權或是和一個他根本不喜歡的、唯利是圖的女生結婚,他選了後者。就在此後他遇到一個窮苦但持續奮鬥的女孩子,兩人如何陷入愛河不必多提,總歸這位富二代最後在婚禮前覺醒,但還是留在原本的家族企業裡工作,有情人終成眷屬。劇情本身相當老套,唯一讓我覺得有趣的是他拿著報紙看徵求工作者(現在的人力銀行都會用「徵才」掩蓋其真正的意圖)欄位時說:「系統整合師?誰會把整合系統當興趣?」可能,但很少,大多數工作的確很難讓人感到有趣。
 我同意Russell Brand在這影片裡的目標。他的思維方式相當具有代表性,似乎不少人會以這種理由替自己辯護:是現今的體制造成我們政治冷漠,因為這種體制只服務少數人,忽略大多數人的聲音,繼續投票只是贊同這種制度云云。先不說歐陸的狀況,目前英美的投票狀況幾乎是總投票人口的30%替所有人決定領導者是誰。排除掉技術上的問題,投票能造成的影響當然很小(似乎我們也歡迎某些選票具有大股東的特性,能夠造成可觀的影響 ),只要我們繼續以投票人口當分母,而非將投票當成政治活動。投票首先是表達意見的方式(先不考慮意見被代表可能與否):我同意這個候選人的想法。候選人獲得越多人同意後,他就擁有越穩固的權力。權力是透過眾人的同意而來,而不是如同一般認為的固定在某個官職上。因此這種觀點認為競逐官職與追求權力同義(Berlin談Maistre的文章裡也有這種誤會,還有權威跟權力的混淆),將強制力與權力混為一談,在當代的政治實踐,這兩者似乎具有相同的外觀。
 當一個政治人物的政治行動不能獲得其他人同意,那他就失去該行動的權力。幸或不幸的是,我們無法直接(在這個詞最廣的意義上)推翻政治人物,因為我們還有其他具有強制力的體制,那些我們一樣同意並限制我們的東西:法律、官僚、過去的成果與道德(這些東西具有權威,但非權力的來源),而政治人物的行動只要越少人同意,就需要越多強制力。這也就是Arendt說過權力的缺席都是對暴力的公開邀請的意思。
 Russell Brand描述(當然不是很有架構與調理的)中,看似有理但也最跳躍之處就發生在這個環節:當前越來越多人不同意政治人物的行為,他們的行動已經失去權力的基礎,而越來越依靠強制力(無論是透過法律、職位或者其他種種);他由此得出的結論是讓我們都不要投票。試想:在個人影響力層面,千分之一或萬分之一跟百萬分之一有沒有很大的差異?依此觀點,投票結果終究是交付給除了我以外的大多數決定,除非這個世界上只剩下幾個人。當我們將注意力只放在投票賦予我們的影響力,那麼政治領域就開始退縮(政治科學和經濟學隨之擴張)。要認清的是:不是因為我們認為去投票的影響力太小而放棄投票,而是在開始這樣想的時候就放棄了。當前的政治人物的行動大多數不是我們同意的,我並非要討論此現象的起因,而是不能以此為藉口(就算是政治人物的行動都是我們同意的好了)放棄投票,否則我們就與那些毀掉政治領域基礎的富人和政治人物無異,這是第一。
 另一個誤會是:我們為何會期待什麼也不做能夠導致當前體系崩潰跟新體系的建立,而且還是在講求行動的政治領域裡?更何況,僅僅不去投票(我的意思是把不投票當成最好的也是唯一的行動)才確確實實是默認當前政治領域發生的事情。不投票不是告訴我們什麼對共同體好的方式,而是讓那些對共同體不好的事情持續發生的理由之一,這暗示(至少在英美的狀況)有40%以上的投票人口已經了,這個多數(比起投給兩個不同候選人的人數絕對都要高上許多)竟然到現在都還沒有改善我們政治領域的狀況,這是因為我們還在投票,因為我們中的不少人一直不去投票,還是有其它的原因?
 所以我們切莫以無影響力為不投票辯護(這讓我們遠離政治領域),同樣也不能認為這個世界會因為我們什麼都不做就變好(這讓我們放棄行動)。在不去投票之前,我們應該努力破壞政府與財團能夠勾結的體制,這或許不是投票能夠做到的,或許需要比走去投票站更大的努力,但絕對比不去投票更能改變這個世界。話說從頭,我同意Russell Brand所說的向高收入者與公司課徵更高的稅,不只是石油公司,比如汽車公司(擅長用廣告宣傳自己的表裡不一為其特徵)。讓少數人擁有因大多數人才能成為現實的財富非常不公正,特別是當這些財富透過損害其他人得到,政治領域的基本就是:沒有人願意住在一個不公正的城邦裡。

2014年1月7日 星期二

惡俗狀況之四

 如果要舉出我們這社會的幾個特徵,關心某些動物必定列在其中之一,這可以被當前一部很有名的紀錄片證實。令我好奇的是:一個人拿(好)些錢拍一部關於某種動物只要在某些地方待不到兩個禮拜就可能被處死(無論我們冠上多好聽的名稱)的電影,而這電影吸引不少人(包括某些名人,已前講過,請注意其中噁心的貴族餘風)掏錢觀看,締造佳績。從中也能看出當代媒體的中產階級特性:它們很喜歡告訴觀眾什麼東西(「產業」)有多大的銷售額(「市場」或「商機」),也告訴這些觀眾真的有人可以賺到錢,滿足大多數人「我只要...」的夢。似乎沒有人問這個問題:如果我們(或者就乾脆是這個製片人)將這個「市場」中(部分)的錢拿去安置這動物,會不會比我們只是創造這個「商機」———在此與去看電影同義———還好一點?
 或許大多數人會爭辯:不正是透過這種管道,人們才更多地去安置這些動物嗎?這個論點借來經濟學的概念從中破壞之:意思是市場只剩下資訊不對稱的問題,而我們消費的卻是管道。我們僅僅因為不瞭解這些動物如何被對待而使得牠們無法脫離現在的慘狀(似乎有惻隱之心的人依然會遺棄這些動物),所以只要能創造一個供人瞭解的市場,這市場會主動帶領所有消費者進入良心的迦南。這種說詞從最低級的廣告到似是而非的產品文宣與其消費中都能看到:妳很胖且毋需停下嘴巴,只要服用這種藥物或購買這種健身器材就行;保護家人與自己的地位(以及征服北極熊跟企鵝的棲息地)不可能不透過一台好房車或SUV。這類邏輯如此盛行,以致我們願意把某些意識作為互補品一同放上貨架販售。
 除此之外,另一個類似的事件是:人類除了關心某些動物,也關心某些聚合物動物,深刻體諒中產階級的諸媒體理所當然大肆報導這些消息,無論是好或壞。當然它們並不總是激勵人心,有時還讓人沮喪,比如這些聚合物動物壞掉的時候會引起一些抱怨。最近恰好有這麼一個事件:某些公開展示的聚合物動物壞掉了,可愛的小孩子希望「它們能快點復元」(奇怪的是校園霸凌事件不曾根絕,或許重點在於人類身心的不可恢復性)。是的,很難在這些觀看者之中找出一個會反對他們願望的人。人類的分辨器官依然運作良好,那就是值得關心的(對孩子來說,是被損害的聚合物等身野獸或充飽氣的巨大家禽;對成人來說,是市場規模以及交通混亂程度)與不值得關心的(那些假日也沒有家長———因為都在工作,而且通常領極低的時薪———能帶他們去看聚合物動物的孩子們)。媒體作為良好的屏障阻絕雙方,它們提供一個(長得像可愛動物的)良心,良心則教育所有人。其結果就是這個社會習慣稱反對上述活動的心態為憤世嫉俗與犬儒主義。
 這兩個故事告訴我們當今社會中良心在兩個地方:在商品裡,以及對商品的良好意識裡,人們(「消費者」)總是不會錯過,而近日因為充氣家禽引起的爭論只是再次證明。

 尖頭皮鞋似乎是年輕人喜歡的裝扮,而他們也跟這雙鞋一樣,顯示出自我膨脹的意識以外別無其它。這種人在柏楊筆下大喊:「快來看我的綠油套褲。」與此相同的還有女性各式各樣的美甲(這名字可圈可點),除了永不滿足的自我表現心態,同樣還有親近低階物種的渴望,因為上了美甲也就等於表明這雙手已經打算遠離各種人類創造出文明的活動三千光年遠。

 事隔不久,或許還有人記得:前任加州州長是一位著名的影星,而他的肌肉比其演技與政治智慧更令人印象深刻。全球各地都不乏這種人物:一個人有些名氣並且有某些信念,或者往政治領域發展,或者成為政治評論者,僅此詞惡俗程度就可窺知這票人素養一二。
 這些人並非必然沒有政治智慧,他們之中很少人還是具備的,就跟在你我之中一樣。之前講過,他們(曾經)擁有的名氣非常容易與政治領域混淆。他們的每句話都有媒體與各種人物幫忙傳播複誦,在這情況下,一句話立刻就變成一次當代意義的選舉,而媒體就是最好的黨派動員機制。這不是說選舉制度不好(雖說現行的選舉確實糟糕),當前媒體(我認為它們可以做得更好)所做的是縮減大家的選項,如同各種民調(請注意,這也不是說這種數據完全是壞的)裡面的問題:請問你支持誰?在更多情況下,政治的智慧要考慮之內容超越二擇。然而在當前的新聞與政論節目裡面,不是這些句子被印在選票上,就是被單向的意見和激情所淹沒。一個人有了名氣,他的政治信念很容易透過媒體被其他人看到、聽到,易言之,很容易參選
 政治領域不是如我們現在所見,只剩下贊成與反對某個意見,或者最多就是簡短地意見陳述。政治用語不斷萎縮(代之以商業用語),辯論與其內容也不斷萎縮。現在的政論節目或談話節目,還會在畫面最下方引述———僅在這個詞最稀薄的意義上———社群網站上網路使用者的留言,那些留言最多不超過二十個字。而政治領域內發生的各種事件,就在即時性(社群網站和手持裝置的賣點之一,雖然大多數人不曉得這有什麼好處)的沖刷下消解。很多二十個字組合起來可以成為笑話集,但無法構成政治議題的辯論。不必訝異那些滿腔熱血的青年到國外去當教師、當農業技術指導員、當聯合國大使,與此相對,國內的貧民與其孩童則不是他們願意努力的對象。並非青年都變得麻木不仁或如何,而是我們的政治領域已經被弄成這樣:我們無法再次提出政治領域中最基本的問題,那就是什麼對一個人類的共同體來說是好的,什麼又是不好的。如果國外的這些事情更容易讓我們辨認,或者,國內的這些事情根本就無法被辨認。
 再回到名人從政,就算名人獲得高支持率也毫無值得高興之處:那是媒體和每次即時投票給予他的地位(名氣跟錢一樣,持有越多越容易獲得)。媒體只需要展現名人的意見;民眾只投票給這些意見;名人只提供意見。這是市場和娛樂圈得以運行不衰的體系,似乎很少人意識到,只要依樣畫葫蘆就會毀了政治領域。名人從政(或當個政治評論者)獲得支持不是因為我們認出其政治智慧(現在這個詞的意涵與權謀術數無異),而是因為這傢伙會罵人,或者好一點:用聽起來感到愉快的語句罵人。

 在名人參選之外,人們也跟關心動物一樣關心他們。某個名人接受採訪時談到其經歷:他在某個大城想去別地,攔了部計程車,司機卻說要下班了,雖然最後還是老大不情願地讓他上車。在車上該名人向司機說我是某某,司機回答我不認識(這段讓我想起高汀在得獎演說最後提到的經歷)。觀眾在這段期間不斷嘆息、鼓掌與歡呼。
 這世界的組成向來非常奇特,多數人終其一生尚無法參透,就比如某些人堅持認為政治與當代政府和他自己的生活毫無干係;另外一些人則以為自己拍過幾部電影、上過幾次電視、走過幾次紅地毯,他的形象(或至少藝名)就該留在所有人心中。造成實際成就與期待之間落差的成因太多,在此不必贅述。但(一群)人究竟要有怎樣的心理素質,才能認為所有人看到演員都會立刻魂授神與,並且其程度隨著名氣加劇?才能認為為一個自己不認識的人(而且這個人還試圖表示自己是個名人)加班比起正常下班更有價值?才能認為一個民意代表這樣說的時候只會引起反感,而換成一個演員則會使人嘆息?

2013年12月5日 星期四

工作隨想

 工作以及賦閒在家找下一個工作的時候,幾乎每天都會———跟我在大學的時候一樣———問我自己:為什麼要工作?這個問題通常可以被以下這個暴力的推論給結束:我需要錢,工作可以得到錢,所以我要工作。這當然沒有回答甚麼,所有問題最後都會變成存在問題,我非常清楚,但還是會像個精神病患一直問。
  工作裡偶爾才有些有趣的事,而最後不是被上司,就是被客戶(現在的人都用這兩個字來閹割自己)毀了。比如說,他們會覺得你的想法跟做法不夠好。我曾經在某間公司看過———當時我跟另外一位以「顧問」身分在場———兩個人怎樣用這種方式在我們面前凌虐一位下屬,凌虐這個詞在此一點也不過份(其實我們總是比自己所想的殘酷得多,也犬儒得多):他們叫這位下屬要回去思考一下接著該怎麼辦,立刻又給了各種建議並嘲笑他(在引發別人的羞恥感和教學之間劃上等號是當代偉大的發想之一)之前的與即將的做法如何不對,(那你又何必叫他思考呢?)最後還是那句老話:你可能要回去思考一下該怎樣做。
 這裡可能的意思就是必須,思考的意思就是不用想。工作上許多人都會用類似的語言隱藏自己並欺騙別人,這也是為什麼工作總讓我受不了,除非身邊的不是人。可是這太難了,就連一個面對機具的作業者都無法期待。工作上有兩種人,一種就是業務和部分坐在辦公桌後面的人,他們很擅長欺騙;另外一種是剩下的辦公桌後面的人和很多現場作業者,他們在長相與打扮以外根本搆不上文明人的標準,唯一的好處是這些人不會欺騙,而這也僅僅因為他們太笨。
 其實我還應該加上第三種,但這種人你我平常見不到,數量非常少,有時會在電視節目裡出現,他們的身分幾乎都是企業主。往好裡講就是有其他兩種人的優點,有些文化又敢說話。但這種人只是身價不菲的強盜,他們以真誠的態度說些虛假的玩意。如果有人還記得前一陣子的工資切割事件,觀察這些人就可以曉得他們有怎樣的強盜嘴臉。
 是什麼影響一個人的工資?自我小時候開始就有很多人喊工資沒有實質提升,喊十幾二十年了,但我們的消費物變得更多元且更高價;也記得名目上,我必須要花兩倍的價格才能買到類似的東西。經濟學有很多理由可以解釋:然而這個事件裡更多的是一些關於國家的思維在起作用,否則我們怎樣解釋兩個付出相同勞務的人,就因為國籍不同(另外一種精巧的講法就是「在某某自由經濟區內」,用經濟學替歧視勞務以外的因素辯護),最後他們拿到不同的薪水。或許這也是大家結婚以後都不再跟自己的伴侶收錢的原因。
 我不懂,為何這麼多人幻想工作能帶來一些別的什麼,諸如他人的幸福(那是你做的事情的副產品而不是你的工作)、成就(那是你做的事情的副產品而不是你的工作)還有其它等等。我們必須要認清,工作本身就是勞力與薪資的交換,如此單純:行為副產品在你沒有拿到薪水時一樣會發生,只要行為沒有讓你拿到錢就不能算是工作了。我們期待的是某些行為同時可以給我們錢和一些副產品(人多麼貪婪啊),但我們都為了錢而努力,只為了副產品努力的人實在太少,大家又很喜歡欺騙。
 一接觸到各種公司,換句話說就是那些提供各種工作的場所,幾乎都免不了欺騙。一方面是有些人認為其他人實在太笨,笨到分不清楚何為謊言與實際,所以就安心地說謊。我沒有接觸過所有工作,而且我做過的幾乎所有工作都坐在辦公室裡電腦前,但我想多數工作毫無當代人想像的門檻可言。研究職或特殊專長另當別論,但大多數的工作其實只需要小學畢業———只有腦子壞掉的人才會認為大學裡學的東西對工作有幫助,並以此為標準要求大學教導職場技能,然而根本沒有職場技能可言。沒有什麼複雜到需要動用各種初階理論的工作,除非你要將之合理地解釋給別人聽,一切聽憑熟練與否,以及,如果想快樂點工作的話,只剩下如何與人相處的問題。
 驢大了,驢尾巴就大了。有些人似乎以為公司規模會讓他做的事情變得更不一樣,這單純是錯覺。我經常遇到那些大公司的人總是油頭粉面,但褲帶不繫緊:他們隨時都在等別人幫他們口交。而且越大的公司越容易傾斜其與工作者(求職者也是)的天平:公司總是想要瞭解這個求職者到底是誰,比如家庭成員,但求職者很難理解到底誰投資這間公司持有多少股份。在填履歷的時候可以想想這些資料對日後工作有什麼幫助:這裡根本沒有平等與尊嚴可言(請看看勞基法),就因為需要這份工作,沒有什麼不該說的。
 我不清楚為什麼很多公司還是持續要求學歷,這對工作一點幫助也沒有,除了因為這些人在學校裡待得久,他們能夠更好地融入充滿騙子的環境裡。現在正常人使用的字彙已經貧乏到讓人分不出說話者是大人或小孩,就算是讀些奇怪的小說或多玩些遊戲,更甚者使用社群網站,都不能讓這些人更好地掌握跟使用語言(或許是因為構成這些東西的語言一樣貧乏)。工作的內容也多數會讓人以為回到了小學教室———別以為坐在辦公桌前的人會幹些多了不起的事情,人總是喜歡自我膨脹。小學生在暑假作業跟算數習題裡都會碰到這些問題並且完成之(或許不情願,然而這點跟一般工作者也沒有區別)。
 而工作最大的罪惡,就是使人難以將心力集中在某處,包括耕耘這個地方。開始工作以後我荒廢了多久,這源頭依然是存在問題。

2013年10月3日 星期四

惡俗狀況之三

 想瞭解當代社會中有多重視與鼓勵消費,只消看看廣告。近日某個電信業者的廣告之惡俗程度絕對是箇中翹楚。一位男子走入咖啡店,卻因沒有智慧型手機而無法獲得免費的咖啡...。當然這不是建立在精密的、經濟學理性的計算上的,只能是一種象徵姿態:因為你沒有辦法透過這種方式獲得,所以你必須...。

 現在事件引起的風波暫且平息下來,是時候檢視一下我們究竟做了甚麼:某位士官在軍中死亡引起軒然大波。媒體一如往常用容易誤導人的方式報導各種事件,諸如死者的姊姊口條思緒清晰(忽視許多當代公關常見的贅字和延長語的話,這甚至也能成為新聞?)、集合活動又是怎樣地盛大等等。
 這次遊行活動據說由某個聯盟發起,總共有二十五萬人參與。先不說這個數字的來源難以查證,雖然這個數字給某些人以心靈上的慰藉,好像二十五萬人確實可以做些甚麼。確實可以:活動的某種紀錄,看來似乎不更多了。
 先看看一個上街頭的人到底被期待做些甚麼:傳達某種信念,雖然有時很難被達成。比如那些被父母帶出門來的孩子,或甚至那些被社群網站搞得灰頭土臉的傢伙,他們好像以為參加具有某種信念的活動同時就代表自己也具有該種信念了(或者反過來)。換言之,當代的活動幾乎都會在某種程度上自宮:他們首先必須宣稱某種信念,同時又將這種信念交付與不關心的群眾,包括用人數來代表一次活動的核心。這導致每個活動都顯得虛偽而且其參與者更像是暴民,因為他們竟然能夠接納那些信念體系與活動不同的人,而且還得靠人數來讓其它人和自己接受。
 而這信念究竟是甚麼?是對當前政府的不滿(一種情緒可以成為信念嗎)?是因為此命案而導致改革軍中體制的要求?而這些要求的具體內容又是甚麼?如果有空,可以去該聯盟的網站看看他們發表的文章。除了方才提到過的當代文章裡那些噁心的延長語句(這個部分那個部分全都是部分)跟無謂的名詞化(進行OOO的動作)以外,誤字等等不必多提。不過這件事情讓人很擔心:如果一個「公民社會」(請問當代哪個社會不是公民社會?)的訴求不能被語言精確地表達,那又怎麼會有人同意並且採取相同的行動呢?而我們又應該怎樣看待這種不曾被精確表達的活動呢?
 關於這個活動還有一張照片,用來佐證參與者們沒有留下垃圾。新聞好像不是為了傳達一些理所當然的事。我不懂為何有些人與媒體能夠以此洋洋得意,那只是最基本的標準,很多人一直沒做好而已。說穿了,這個活動到目前為止(你看那網站多久沒更新了)還能留在人們記憶中的似乎沒剩下多少,而留下的這些東西卻又沒有甚麼價值。

 最近某個電視台因應事件,做了篇年輕人是否關心政治(其實在此定義下,他們說的是是否關心政治類的新聞。這兩者在當前有令人困惑的差異)的報導。而這篇報導的內容看起來令人擔心:有些年輕人甚至無法指認官員的職稱與其姓名。去除其欺騙手段之後,這篇新聞沒剩下甚麼價值;而且這問題已經誤導人:記者們不是問「行政院長在我們的政府中起到甚麼作用」或「行政院長是個怎樣的政治角色」,而是「行政院長的姓名」。前兩者無法被化約為填充題,與當代媒體不共戴天。
 然而更有趣的,是日後不久某個政論節目上其來賓的發言,他在專門討論此新聞的時段中發表其意見。其意見大概可以概括為(用他自己的子女當例子之後):與中國的年輕人相比,台灣的年輕人雖然不那麼常談政治,但更為理解政治;年輕人當然關心他們自己的事情,所以我們要吸引他們,就要用他們熟悉的事物。他以某個熱門的漫畫為例,建議可以在漫畫角色與政治人物之間建立對應的關係,以吸引年輕人的注意。
 這或許不是多數參政者的想法。在政論節目上聽到這類言論還是有啼笑皆非之感。這部熱門的漫畫本身沒有任何政治教訓,(如果這位來賓並沒有這種暗示的話)這種提議也只能是破壞政治而非其它。很多人好像都已經被經濟學影響到骨髓裡去了:就像所有的媒體、政治人物和多數的政策其實都在重複政治在很大程度上與經濟學分不開,而這潭濁水又被很多與經濟學結合的術語再次攪混,諸如選民服務、政治成本和其它種種。同樣地,這種心態也只能說靠近當代的經濟學而遠非政治,否則我們怎樣能夠想像「用年輕人的方式」讓他們「理解政治」?政治領域中沒有服務業顧客至上的概念,不可能不透過(古典意義的)教育來讓年輕人理解。
 而這是從一個政治參與者嘴中說出的提議。所以不能良好地掌握政治領域的究竟是年輕人,還是那些成年人中的政治參與者?

 另一個新聞更好地顯示了政治究竟如何被看待。某位藝人受訪,說到她很關注政治消息,希望透過她的影響力喚起更多人注意政治新聞。她也不懂何以某些文件會用「複雜化的」詞語寫成,從而懷疑其背後有某些不尋常的目的。
 想想,怎樣透過一個非政治領域的傢伙告訴我們關注政治領域?透過此言論,當代政治領域最大的混亂就顯現在我們面前:藝人與那些民選官職同樣都有公眾性,我的意思是他們必須要公開地扮演某種並非其自身的角色,以此角色為他人所知。而當代的特色就是把角色與該人自身混淆起來,也就是把那些具有政治性的與私人性的東西給混淆起來,而這兩者(在古典意義上)是根本沒有一點相同的。所以,我們怎樣期待一個販賣裸露(部分)身體影像的女藝人告訴那些關注她的人,要他們開始注意政治領域?這也是當代最盛行的智障邏輯之一(請注意其中矯理矯氣的貴族遺風):一個人先以這種或那種方式毀滅多數人的判斷能力以後(無論如何都很難辯護藝人幹的是多麼理性的事業),再要求他們回到具備判斷能力的世界來。
 因此就算這些藝人試圖教育民眾,他們也完全從錯誤的起點出發。而一個認為政治語言過於複雜的藝人,又能教育民眾關於政治的甚麼呢?

 當前很多商業機構的發展往精細化走,然而卻多出許多莫名其妙的狀況。比如做甚麼事情都會發系統信件通知你,與你相關的人(沒有人不屬於這個範疇)做了甚麼事情也會以信件通知你,然而這些事情大多數沒有決定意義。用這些事情塞滿自己的信箱也不知有何幫助。當代經濟學在引入資訊此概念以後顯得益發變態,他們設想資訊是決策的起點,結果提供了許多無謂的資訊,而且通常還掛上關心客戶之名。

2013年8月22日 星期四

ACG筆記

 FF13系列中,Lightening是個孤獨的戰士,這個形象無論在本篇或是續作都被強調。這點不可以與她最後和隊友(夥伴)共同努力,從而認為她最終脫離了孤單一人混同在一起,這完全是兩回事。她具有多數日系RPG故事中主角的特性:衝動與獻身。RPG的基調就是(盡可能地)與RPG的世界產生關係,因此主角的特色只會來自於行動,甚至是最不經思慮的行動,將自己投入衝動的汪洋。這些行動最終的主題,就是世界與自身的改變(這兩者是完全相同的命題)以及瞭解世界與自身的真相(這也是相同的)。RPG的完美結局,就是行動與其最初目的的完美配合。從而很容易瞭解,RPG中最大的不幸與最可怕的,也就是目的與行動的背離。很容易觀察到,RPG如何將這種背離當成最大的事件來處理(也可以認出Bildungsroman的特色)
 這種分離非常古老,從柏拉圖以來,政治與行動的不可預測性使其與真理形成強烈對比,不可調和的兩者在RPG裡以行動的必然性畫下句點。然而這種方式只是徹底忽視單方。RPG必定帶著政治意涵出現,卻不可能為哲學多添上一筆:肯定任何行動的必然後果,都會背叛哲學長久以來對真理關注的態度。與此矛盾,在RPG中,瞭解真相的過程總是伴隨危險(這點從古希臘、騎士傳奇直到推理故事都是),這種危險的源頭來自bios politikos和bios theoretikos的張力與衝突,然而這種(至今)不可消除的危險在力量的隱喻中和解了。RPG重新定義(泛靈的)力量來源後,宣稱真相只會伴隨力量而來。古老的危險在一個全新的關係下被理解:在RPG世界裡我們看不到兩種生活與其對立,我們只能看見危險出現在對力量的誤解以及誤用之中,因為那都將導致人們偏離前往真相的道路。更甚者,這些行動本身並非作為政治領域的一環出現的。不可以忘記RPG的另一主題,就是人的情感怎樣作為真理,或至少是真理的一部分,引導人們正確地掌握力量,並且最後發現關於自己和世界的真相。人類行動的不確定性被情感超越了。RPG將哲學與政治放到情感的標準下,從而用情感的確定性(以及原諒)取代行為的不確定性,用行動取代思考。
 FF13-2裡面更多將未來作為一種景象,從而透過景象驅使人改變未來(或命運,這兩個詞在這遊戲裡是毫無差別地被使用的)。預視本身帶有神祕學的味道,但我們要注意到那不是「預言」而是景象(一個很有趣的過渡)。任何牽涉到確信的未來,從而試圖改變未來的當代故事而言,都只能將這個問題給模糊帶過:「我現在看到的景象是不是真的未來?」未來的景象根本不可能有真假值可言,所以這個問題會讓主角們失去行動的堅強基礎。RPG最好的解決方法就是以某種信念或是情感,就如FF13-2那樣,取代詢問和懷疑未來景象的態度。
 就如同之前講過的,現在與未來悲慘的結果來自某個歷史的原因,也就是某種意識形態史:姊姊不見了、魔法少女的悲慘重複等等為了突破這種困境的唯一方法,只有超越歷史原因,在本作裡面就是矯正時空的扭曲。如此一來再次回到之前提過的,人類的情感可以帶領人超越歷史,而其自身就是本質的與真理的,從而超越歷史。

 最近看了平野啟一郎寫的文章,裡面提到些很有趣的想法,未來可以從這些方向走看看:
 (題外話。我在車上看這本書時,我身邊坐了一個約莫高中年紀的女生,她的背包很胖。坐下沒多久就從裡面拿出一本筆記本開始看。我瞄了幾眼,裡面是小說,其中幾頁還有畫插圖,至於詳細內容是如何並不清楚。用鉛筆或是黑色的原子筆寫的字看起來有稜有角。我只捕捉到這樣的句子:「OO很少說話,因為他跟XX是雙胞胎,不需要說話也能知道彼此在想甚麼。」而人物的姓幾乎都是日本姓。她邊讀邊咬指甲,似乎有這個習慣的她,右手大拇指的指甲已經被咬到所剩無幾。她的手不好看,手指前緣禿禿的,指甲又被咬得很短。我只覺得可惜,一直想要阻止她將手放進自己嘴裡)
 一是動畫評論中不斷被提及的「なのに」、「だから」,訴諸動畫的動畫性結果首先是甚麼也沒講清楚,再來就是強化右派的思維。另一個是神祕學對可見證據的依賴。比如說,測量靈魂的重量。這裡無法避免假定判斷,不過一個更為基礎的問題是:為何會以這種方式來「證明」靈魂的存在?

 荻原真這本《なぜ宮崎駿はオタクを批判するのか》從書名就開始誤導人,因為讀完此書,作者只告訴你宮崎先生批判了甚麼並指出替代方案,但沒有提及為何會批判。除非,讓我們同意宮崎先生所提出的各種主張:親近大自然、與他者(意思是邊界之外者)共存(好像當代這些個半調子主題的動畫只有宮崎先生在搞一樣),然而,我們還是不懂這些主張與オタク之間有甚麼差異,甚至,オタク的特性是不是能夠被這種方式給區分出來。
 不少人說宮崎先生是個左派(至少在年輕的時候,並以此延伸論述這種觀點如何影響他後來的各個作品),從來都沒有這回事,他是個右派。我們不可以因為他的主張與日共接近就認定他偏左。他喜愛大自然、手製產物並反對嚴格意義上的機械———這裡採取Lewis Mumford的定義———都只是因為他是個傳統的人,首先他並不遠離神秘主義(只消看看他作品裡面有多少採用日本傳統的———就連科幻故事也一樣———泛靈信仰),這點對他來說幾乎與敬畏大自然同義,就如我以前講過的,當代作品裡不乏這類恐嚇,記得這種言論本身的反動性質不會有壞處。
 接著,他對人類共同體的繁榮前景有莫名的信心,從而喪失對經濟現狀的批判態度。光這兩點他就連左派的左字都不可能算上。所以看待宮崎先生的時候不可以帶著他是左派的先入之見,我們只能認為他是個資本主義的部分反動派(之所以說部分,是因為他的作品宣傳也不得不借助其力量),這樣我們可以更好地理解他的主張。
 回到本書內容,這本書大概也是屬於不知所云大集合,不知所云來自強化宮崎提出的二元對立,並將其置於符號的詳細分析下,導致喪失大量更為明顯的事態。要先提醒的是,本書在開頭沒多久就提到Levi-Strauss的分析法,這裡要說的不是反對這種分析法,單純只是要反對其隨意運用。
 比如第二章在分析魔女キキ之遭遇:冷たい與暖かい之間的對立,當然這兩個詞在中文裡也有感官意義與其象徵意義的連結。然而我們可以注意一下其分析方式。描述キキ來到城市之後的遭遇,キキ坐在噴泉旁,「都会の人間は魔女に冷たい、とキキは感じています。」這是宮崎作品中最常出現的,大家也最容易借題發揮的主題之一。然而在我們開始敘述城市與村莊的對立內容之前,必須要先弄清兩者間的各種差異。在キキ的初至城市的遭遇中,三個向她搭話的分別是旅館工作人員、不良少年、警察。這三者的定位都在城市之中,因此他們要先做的是確定談話對象的身分,這點與村莊(除了宮崎先生的作品以外的多數作品亦如是)中的人們幾乎總是不在意身分形成強烈對照,除了村莊的身分複雜性低於城市之外,這種差異也被用來當作冷淡的指標。不在意身分確實會讓人減少許多負擔(所有身分都免除不了符號與儀式),危險在於延伸這種陌生感到評價上。

 近日看了《新世界より》,動畫本身有點特色。而劇情蠻老套:人類世界發生劇變,某些人可以使用超能力,有些人濫用其能力,進一步使人類(意識形態的)分裂最後導致毀滅性的戰爭,使人類回到暴君統治時代。某些科學家改造人類基因,試圖創造一個穩定且可續存的人類團體,結果看來失敗了。而女主角在舊有的統治者死去以後,顯現出對未來的信心。
 故事裡面用了很多心理學和當代政治(嚴格講起來已非古典政治的範疇)的預設,首先是毫無來由的劇變,近代人類站在鋼索之上:他們深信科學及其力量能夠帶給人類與其生存的環境正面的發展,另一方面又感覺這種轉變過於迅速,在經歷過許多事件以後,再次思考我們應該如何對待科學及其產物,已經成為一種習慣:人類終於理解,外在世界不僅能被認識,還可以激烈且迅速地被改變。這個世界原來是相當穩定的。所以對我們來說相當可怕但又並非無法想像的是,我們身處的世界可能在短時間內就變得不再讓我們熟悉。
 當代有太多作品都在傳達這種思維與想像,世界在短暫的時間內迅速轉變,變得再也不能夠讓我們掌握,甚至理解。而在這種轉變之後,人又變得如何呢?最常出現的解釋,是借重當代另外一個流行學科:心理學。不難在本作中看到許多心理學的假設:潛意識、對文明的敵意、壓抑、退化、libido對人的作用...。特別是與霍布斯的思想結合導致的政治後果:因為人類再也沒有辦法透過合作(因為失去人類平等的前提:認出其他人與我們不同)避免最大之惡,這使得任何共同體立刻失去其基礎。所以我們只會看見戰爭,以及,超能力者統治的非政治狀態。這裡當然又是一個心理學的論述:遵循自己的慾望會變得多麼具有災難性,那會毀滅文明(這只是一個反向敘述)。
 故事中的科學家團體只專心解決一個問題:如何將一群人結合在一起?結論很簡單:在真正意義上讓人類團體成為社會,換句話說,消除人類的複數狀態,就像動物由個體重複所組成且受慾望限制(萬不可誤認慾望在此是發洩口,這反而表明人的想像力與處境受到多大限制)一樣。因此問題並非故事中為何有群人(或多數人)相當在意人種的續存,及其達成此目標的手段,而是在此狀況下人種的存續有何意義。故事中科學家無法控制的是他們還不理解的病變,我們再次回到心理學的套路上:人類的潛意識具有的破壞本能似乎永遠無法被人掌握,總是能找到新的方式偽裝自己。
 事實上,女主角的時代之前所發生的事情帶出整個故事背後採用的思維,直到最後的結局都只是在瞎鬧而已。鼠人(連戲劇性也稱不上)重複被造物反叛創造者的存在主義式諷刺畫,更甚者,我們再次看到人類無意中破壞自己創造的共同體。直到最後身為敘述者的女主角訴諸人類政治(古典意義上)的前提:新的人類帶來新的開端,他們可能替我們解決這個困境。然而當人類的共同體已經成功地轉變為社會,又怎樣能夠期待新的開端呢?

2013年7月7日 星期日

出國之三

 這趟旅行我決定很急,從構想自腦中浮現到搭上飛機相隔不至十日。不過這種衝動或許對旅客來說是稀鬆平常的(特別是當前這個時代,能夠將旅遊完全交給旅行社)。飛機上的服務人員似乎都是日本人,受過英文訓練的他們口音還是很重(特別是母音前的r這個音),更何況,飛機上大概沒有多少人在仔細聽他們說話。
 關西機場建在岸邊(看起來頗有填海造之的感覺,如有人知道還請指教),而整個二航廈由一間航空公司獨佔。出發前受過高人指點,買はるか特急電車以及關西地區一般電車的套票(買票附有多語言說明書,上面把該列車中文翻譯寫成「遙遠號」)。從關西機場到京都八十分鐘左右,一路上景色與台灣鐵道風景差距最大的,大概就是建築群。台灣建築以我印象所及極少尖頂(有也很緩),此處的尖頂建築卻不少;另外,這裡的公寓(日文裡似乎不區分地使用從法文來的マンション和從英文來的アパート兩個詞,雖然這兩詞的起源相距甚遠)樓梯就像掛在建築物身上一樣,與台灣公寓樓梯被包含在建築物裡不同。也可能是因為如此,日本公寓處在平房之中的不協調感更為強烈。
 好不容易再轉電車到了四条烏丸。我飯店房間對面住了一位來自德州的大學畢業生(computer science),他行李滿山滿谷隨便放,人也隨和,我趁機問他都怎樣吃,他說他通常不吃早餐,中餐吃多一點,而且他在這有朋友。我整理好東西後還有些時間,先到附近晃晃,從仏光寺通り走到川原町通り,這附近算是京都內相當熱鬧的地區。不過陌生感很快湧現,這段路我走來反而有些力不從心。

 第二天我睡到挺晚的(光搭乘各種交通工具也讓人疲倦,還有人建議我可以搭夜行列車到別的地方去,省下住宿費),本來不打算吃早餐的我發現附近有Mac,這地方是遊子的明燈,主要是便宜而且味道也不用考慮。這裡的Mac跟中國一樣,同等級的飲料都比台灣小一號。就在我要回來那天,Mac開始販賣千元的漢堡。
 首先我到八坂神社去,四条往東走到底就是(公車五站的距離,走路不到半小時),到的時候八點半不到,前面祇園地區的商店街都還沒開門,進去以後未至主社,先有小攤販,其中有個販售雷射圖片,上面都是性感女性。京都各神社寺廟經常有各級學生前來參訪(我每天都遇到不下二十組),他們是最有活力且漫不經心的一群,不知是有意為之或如何,每個學生組(大約五至六人)都是男女混雜。
 神社內除了主社,還有很多末社,除了神靈,也有功能性的(如刃物)或自然物(馬或樹)。記得山折哲雄講過(《近代日本人的宗教意識》),日本人多數自稱無神論者(就跟我朋友一樣),然而一個人不可能是無神論者卻同時參拜神靈。日本人有很多詞彙的概念不能放在歐陸語言的脈絡下理解,對他們來說,無神論這個詞的意思大概跟泛靈信仰比較接近(所以日本左派的發展如此特殊,與其宗教概念可能也有相當程度的關聯。這可以當成以後探討的課題)。
 另外,社寺本身同時也是觀光地區,因此很多標示都會以二至三種外文寫出來,韓文我看不懂,但有不少中文的寫法與中文看起來一點關係也沒有。比如英文簡潔地「Do not enter inside.」但中文卻是「請不要在建築物裡進入」。我記下比較奇特的幾個:「在裡面進入,請不要拍攝照片」、「用各自袋請拿鞋」、「請寄放朱印帳在參觀前」,也是可觀的景象之一。
 八坂神社後面是円山公園,連接大谷寺、長楽寺、知恩院和寧々の道,我晃了大谷寺之後往知恩院走去,知恩院裡恰好御影堂(另一個奇妙的是,御影堂和阿弥陀堂在很多寺裡都有,但讀法卻不完全一樣)在整修,到平成三十年末才會整修完成。(這寫法其實很有趣,用西元標示未來的年份不會帶來相同的感觸,首先因為這個已經死了,接著是西元紀年本身指向天上的國;所以,無論是用民國或是天皇年號,首先都不得不假設這個國家一定會存續到那個時候,以及天皇也一定會活到那時候)我往上走到御堂,這裡幾乎沒有遊客,只有一群人在讀經(「元祖大師御遺訓 一枚起請文」),之後就不曉得在讀甚麼。讀經因為幾乎沒有高低,幾乎都是用音量和長短充當標記,而且無論是神社的祈禱文或是佛經都是這樣的讀法。
 接著往阿弥陀堂走去,這裡有知恩院七大不可思議的解說,其一就是鶯張りの廊下,指的是踩在木製走廊時發出的聲音,我通過時恰好有個婦人迎面走來,她和我說這地方雖然有不忘佛法的意味,但也有防盜的功能,在要離去之前為她「倚老賣老」道歉,我倒是覺得她應該道歉的是把我當小孩子。
 歐美人大概真的不懂標示,在禁止拍照的地方還是一直拍,雖然廟寺之內拍了也沒有甚麼意思,這些建築的光影對比、氣味和氛圍無法透過寺廟內部的照片保存下來。
 接著從黑門側繞出來往青蓮院走,還在知恩院境內中途,有京都解放運動戰士紀念碑,碑前的解說牌上寫有「敷地は知恩院本山のご好意により、永代無償で借用させていただいています。」ご好意不曉得包不包含敷地就在停車場內。再走過花園天皇墓就到青蓮院,院門前有株很漂亮的樹。進去沒多久的阿弥陀堂貼有海報「写経力」,活像大前研一所著暢銷卻愚蠢的書名。
 接著朝反方向往寧々の道走,在此道上我詢問一位老婦人,據她的講法,這裡原本是在圓德寺境內,而且也沒有對一般遊客開放,大約在十五、十六年前左右,這裡才弄好石板地,被建立成觀光景點。而這是我第一次領教到「觀光景點」的可怕:路線完全被規定好,除此之外甚麼也看不到,完全中了觀光圈套(活像很多書或是節目上講的「必去景點」一樣,強迫人們有強迫症)。圓德寺的工作人員(一位婦人)告訴我,高台寺和圓德寺的庭園,前者已經將石子與屏風換新,後者還是「當初寧々看過的東西」(然而人們又怎麼能重新跨入同一座庭園呢?)。我看那庭園設計有水路,便問原本是不是有水,果然有的(還有小瀑布),不過在寧々死後不久就被改建,現在也重新設計過,水路裡已經不會積水了。接著她提到楓紅時期庭院裡非常漂亮,遊客絡繹(當時在場的遊客只有我一個人),現在是京都遊客最少的時期。果然是不錯的時間。本來還想多聊兩句,結果她被別人叫走,我也就此離去。
 寧々の道上有一間小屋,只能從門口進去一點,說是當初新撰組伊東黨人活動之處,最後因為理念不合而被新撰組成員斬殺,這段在某位借我的小說上有讀到。寧々の道再往前去,就是二寧坂、三寧坂,接著即是清水寺。這一路上頗有些神經不正常的人(多是台灣人)租和服穿上四處晃(國族主義的威力可見一斑)。在此我遇到一對台灣來的母女,從東大路通り上來,也要到清水寺去。二寧坂、三寧坂上有不少小店,她們跑進其中一間,從這裡人開始混雜,實在難以靜下心來看。
 清水寺裡人多到令我不快,似乎就因為是世界遺產,全世界的人都派代表過來了。而且就看掛絵馬之處(由此可以得知日本神道信仰是如何與佛教糾纏在一起的),少有用日文寫成的。
 我回飯店時在電梯遇到一位香港來的女性,她打算在日本待兩週(而且她之後似乎還要到其他國家去),明天就要啟程往大阪。

 隔天一大早被打呼聲吵醒(膠囊旅館似乎隔音設備不好),外頭正在下雨,這算是我沒預期到,但預期到也無可奈何之事。鞋子本身太過老舊,已毫無防水能力,傘也太小,不久我就拖著濕透的雙手與雙腿走進金閣寺。
 這裡和清水寺一樣,都是世界文化遺產(所以也保證以後會有看不完的人潮,三島觀此寺的感動夫復何求)。雨中的鹿苑寺別有風情。在這我遇到一個日本婦女帶著一對法國夫妻參觀並解說,該婦女法文說得非常好(我荒廢了多久啊),我趁最後在石不動明王那裡跟她聊了幾句,這對夫妻也能說英文:
 「I'm sorry, I do not understand French.」
 「It's okay. We understand English. Congratulations!」
 隨後我決定照12號公車的路線逛下去,接著就來到健勲神社神社跟今宮神社,這兩社隔著一條街相對(中間有好幾間學校),幾乎沒有遊客與參拜者在這兩間神社內(包含我總數才三個人),後來我才曉得這兩地並非有名的觀光景點,雖說今宮神社看起來是建立相當久的地方。在一間由夫妻經營的定食店用過午餐以後(那豬排似乎沒有打過),我往大德寺去。大德寺面積不小,但能供參觀的院一樣很少,而且日本寺院也堅守偉大的市場區隔理論,有如美國式的遊樂園一樣,各院是各自收費的(當前遊戲的DLC也就是這回事。台灣之所以未能加入先進國家之列,這大概就是原因之一)。在院內我碰到一個來自Seattle的女性,她正看著院內提供的英文彩色介紹,換句話說就是童書,而且這童書沒有日文版(可能每個日本人都曉得那扇大門叫做「Gate of doubt」)。這位女性好心地建議我可以去跟日方要日文說明(為什麼她不建議我去要中文說明呢?),完全沒有瞭解到這是國族主義的表現(也就是假設只有日本人才會理解日本文物,而其它國家來的人在文化知識上都屬未開化),就跟那些解說者一樣(還要撇開他們身為機構一員的庸俗不論,只有跟他們閒話家常時才讓我感到比較好受)。
 繼又搭車來到晴明神社和一条戻橋。晴明神社很小,似乎是專司除災避邪的神社,但現在的日本人似乎也不太管這套,依然有寫上「今年結婚できますように!」這種絵馬,不知是當代婚姻神話已經進展到如此程度或如何。這裡桔梗是很重要的花,大概是其形與神社符號相似吧。
 晚上與朋友吃飯,他說他花一個小時到京都來,而且翹了一個會議(老闆也會出席)。他問我要不要吃京都料理,我回好。於是我們從烏丸通り走到三条通り市役所的附近,再轉向御池和川端通り,繞回高瀬川,都沒能找到他想要去的店;然後搭上計程車再回到四条花見小路通り這邊,這裡屬於祇園範圍,是夜生活有名的地點(我不清楚京都有沒有設紅燈區)。除了四處表演的舞妓,也有些一看就曉得是特殊行業的女性。我們在這裡還是找了一陣才發現想去的店沒開,最後在近處挑了另一家。內部裝設跟一般居酒屋沒兩樣。服務生送上熱毛巾(有漂白水的味道),朋友打開菜單,我隨著瀏覽一下,很快瞭解到我就算看也看不出所以然,因此交給他點。結果我們吃了這些東西:
 前菜是日式料理經典的豆皮青江菜,泡在醬油裡。不過冷熱程度似乎隨各店決定。
 焼酎(水割り,據朋友說是番薯做的)
 大徳寺麩(泡在醬油裡,吃起來有點像是麵筋,不過沒那麼有彈性)
 サラダ(脆的豆皮?豆腐、番茄跟高麗菜,還有美味的醬汁)
 烤魚(我不清楚是甚麼魚,塗上味噌烤過。烤魚旁配一個叫做葺【ふき】的醃漬品,有很強的氣味,我不太習慣)
 烤茄子(球形的茄子似乎是京都特產之一,比我拳頭還大上一圈。攔腰切開,一邊抹上紅味噌,另一邊抹上白味噌去烤)
 煎蛋配醬油白蘿蔔泥(不像一般日式煎蛋是甜的而且比較密,這煎蛋有些鹹且軟)
 梅お茶漬け(紫蘇梅,不知是京都特色還如何,醃梅又酸又鹹,茶本身都會變鹹湯的程度,不過味道很好)
 ちりめん山椒(這是朋友的お茶漬け配料,我的則是切碎的紫蘇醬瓜跟山葵。這似乎也是京都特產,我在好些地方都看到有賣,山椒本身有很獨特的香味)
 在這段時間內他建議我去的地點:マンガミュージアム、高瀬川、本能寺、一個可以看能的場所。然後我們約定好數天後見面的場所跟時間,就分開了。
 我回去以後發現飯店大廳(如果按大小來分應該算小廳),住對面的德州男孩正在跟一個女生聊天,我們揮揮手致意以後就分開了。

 第四天我想照5號公車的路線逛,搭上公車就遇到四個中國來旅遊的女子,正在用中文討論如何搭車,他們用英文詢問坐在我身旁的日籍女性,該女性一臉尷尬地手頭並搖。雖然我也不很懂,還是跟她們聊了一下,不過她們很驚訝,說原來我「也是從中國來的」(好吧,我承認這只有意識形態的區別),而且我「穿這衣服坐在這,好有本地人的feel。」
 一早來到銀閣寺,早已人山人海,也剛好有一群來校外教學的小學生,展現他們的活力與吵鬧(教育制度指的可能就是把人關在現代建築裡緬懷古代建築)。在這我遇到一對台中來的母子,兒子說之後就要到台北來念書了;他們倆似乎都會些日文。
 離開銀閣寺走上哲学の道,這是沿著溪流而開的小路,兩旁住家居多,天氣雖熱,微風習習,倒也別有風情。途上有盛開的花,因為我不曉得花的名字,就問了在附近一個拿著相機也在拍花的女性,她很親切地告訴我花名是あじさい,會因土壤的酸鹼性改變花的顏色,花季在梅雨時節(日本梅雨好像會一直持續到七月中)。她因為今天放假,所以出來四處走走拍拍。
 我與她道別後,沿著哲学の道來到法然院,這裡也幾乎沒有訪客,正在免費展出名為山崎勝己的作畫,展出的畫主要有三類,一是靜物,二是歐洲旅遊印象(義大利與德國),三是人物肖像。他的屬名看起來像是「YAMOZ」。與我一同在展室內的,除了唯一的工作人員,還有一對老夫婦,我看畫的時候他們三人正在聊天,雖然講畫的內容但大都無關痛癢(歐洲旅遊如何如何)。後來要離開時,工作人員希望我留下姓名,我們四人就在展室門口聊了起來,這個丈夫蠻喜歡開玩笑的。結果當他們知道我從外國來以後,還請我順便留下email跟地址,雖然我不曉得可以做甚麼,丈夫說會寄他自己的照片給我。
 出法然院時我再次遇到拿攝影機的女性,她問我台灣的寺廟感覺跟日本一樣嗎?當然不。隨即我們告別,繼續沿著哲学の道走,沒多久我再次遇到老夫妻,又開始閒聊起來,最後是妻子提醒丈夫應該走了,我們才分開。經過靈鑑院(謝絕參觀)、大豐神社、光雲寺,在快要到熊野若王子神社的時候,有隻花貓走過路旁,我想和牠親近,就蹲下來伸出手逗牠玩,可是牠很快地跑開了,引來坐在旁邊長凳上外國夫妻的笑聲。
 「Seems she doesn't like me.」
 「Cat don't like everyone. If dog(他做個擁抱的姿勢), but cat, it just walk away.」
 我就像貓一樣笑著走開。
 沒多久我碰到一個老先生,詢問他這裡是否是哲学の道的起點或終點,他說是,隨後我們開始閒話家常,而這位老先生因為以前在台灣工作過一段時間,因此也會說些中文。
 離開哲学の道到永観堂時,我再次遇到那對母子,他們已逛完要離開了,正在買禮品(店員是個與母親年紀相仿的婦女,跟母親說:有這樣的兒子真棒啊)。永観堂蠻大,那時正殿恰好有法會,很多人聚集起來穿著以黑色為主的法衣誦經,在最上頭的寶塔前,可以俯視部分京都。有趣的是,較大的寺廟或神社都會設有幼稚園,不知是何緣故。
 逛完已是下午,我隨意吃了拉麵(真是鹹到無以復加)。隨後走到南禅院,第三次遇到那對母子。這裡也很大,三門可以讓人付費上去參觀,不過因為人太多便作罷。
 出來後我沿著仁王門通り走,旁邊就是琵琶湖疎水,三兩釣客正用釣竿和水底下的東西搏鬥。經過動物園(題外話,我非常討厭這地方)、京都美術館,來到平安神宮的大鳥居前面,遇到一位在日本打工渡假的台灣女性(她的裝扮———連身短洋裝、平底鞋和短襪———、長長的假睫毛,和講話托腮的樣子,都讓我想起認識的另一位,只是眼前的她較為冷淡)。今天是她在京都的最後一天,接著就要往福岡去。她也談到一些打工內容。
 平安神宮後的庭園一樣要付費才能進去看,但我覺得前面那片白石子鋪成的空地就已足夠壯觀(這也是日本社寺有同樣淵源的標誌之一)。離開此地回到鴨川附近,因為不確定是不是,便問了一個離我最近、打扮入時的女生,但她正在聽音樂,叫了好幾聲才回我。
 走在鴨川旁,兩組婦女團拍照找我幫忙拍照,她們不疑有他。最後我走到四条橋下這邊,聽流水聲、看鷺鷥類的鳥在河岸邊捕魚吃、感受附近愛侶的溫度(太もも枕!),並且充當橋上行人的景觀,在鴨川旁耗了兩個多小時,這裡入夜以後河風吹來讓我覺得有些冷。
 晚上在Mac吃飯的時候我不曉得為甚麼,心血來潮問了坐我隔壁女生這幾天逛下來產生的疑問(我和朋友談到這件事情時,說這一定是痴漢行為,他只是笑笑不置可否)。她沒點東西,翻翻雜誌看看手機,我忽然搭話讓她很吃驚,但還是很有耐心地聽我說完,不過她幾乎無法回答我的問題。或許就像我朋友講的,本地人反而不會去繞、去熟悉這些場所(就好像我對台北的瞭解也很有限一樣)。沒多久她手機響了,她接完後告訴我:朋友來了,她要去和朋友碰面,於是滿臉歉意地離去。不過我覺得我才像是做了壞事的那個人。不久之後,一對老夫妻來這喝冷飲,坐在方才女性的位置上,我故技重施(這段期間,坐在不遠處的一位年輕男性一直往我這邊看,他似乎在念書),這對夫妻原本有些冷淡,但很快地熱絡起來,這丈夫也在台灣工作過,因此也會說些中文。他隨即從皮夾裡拿出跟鄧麗君的合照,並說明與她見面合照的過程,最後要離去時和我握手,留下:
 「She is my favorite.」
 妻子自頭至尾都淡淡地笑。
 這天我回房,斜對面房客已經換人,也是一位台灣來的遊客,他跟我說他剛從高野泡湯過來,而且還去海上溫泉泡過湯,如要泡湯在房客退房到入住這段時間是最適合的等等。

 隔天我要出門之前,斜對面的那位不小心把密碼搞錯開不了櫃子,我就去幫他跟櫃台說了一聲(他自稱英、日文都不太好),幸好無事開啟。不過我倒覺的在這樣的地方其實不用太小心也無所謂,真的沒有人會想去動別人的東西。
 我往東、西本願寺去,因離我下榻之處不遠,我就沿著烏丸通り繞過七条,逛了兩寺以及西本願旁的興正寺,這三寺就像是氣球有無充氣之差而已。而後我往東寺去,要到最深處五重塔前時,被一組女性叫住,希望我能替她們拍照,背景中有花,我順便問那花的名字,她們也不曉得,於是問了在一旁修剪樹木的人,這花原來叫むくげ,女性中一人直接拿出智慧型手機搜尋給我看。
 東寺放薬師如來之院非常古老,翻修過的或是比較大的社寺,在木頭切面必定會塗上其它顏色(不知是為了遮木紋或如何),這裡沒有塗,看起來很舒服。
 我逛完正要出去時,有個小攤販(兩位老婦人經營)端來漬梅茶,大概是用醃梅風乾後磨成粉泡的,茶色淡淡地粉紅,杯底的沉澱物不知是梅仔的顆粒或如何,閃耀金黃色的光芒。茶的味道微鹹,很新奇的味道。
 接著我回到京都塔,吃完午餐後前往二条城,這裡的旅遊機制已經善意到會在每個間前面擺放「語音導覽」,只要按下按鈕,這百年建築的廊下就會開始迴盪女性溫柔且宏亮的解說,而我在逛的時候附近恰好有個年輕女性,她蠢到每至一處都按一次,所以廊下除了城方用廣播系統播放的日本古樂以外,還有解說的聲音。總合起來,就是故作風雅不成只殺風景,兼降低所有人的智力與品味。
 當天我鄰居再次換成三位新加坡人,他們對我隻身來京都感到吃驚(難道三個人就比較正常嗎?),他們的行李很多,卻說在京都天天都要換旅館,我怎樣也想不透為何出門在外還要想方設法整自己。

 第六日我打算到稲荷大社去,出門沒多久就遇到三位新加坡人大包小包要出發。稲荷大社距我下榻處有些距離,我和一群中學生以及一個日本人同站下車,在走往稲荷大社途上與他閒聊,他說從東京搭夜行列車前來參加朋友婚禮,順便觀光;結婚這位在大學時期相識,後來在京都當看護士。邊聊時中途看見前日遇到的母子,他們住在附近民宿,大概剛要出門,不過兩位都沒看到我。
 除去因混雜而導致興致不高以外,千本鳥居壯觀歸壯觀,可是沒有品味。每個鳥居正面都會寫上奉納兩字,後面則是人名與日期(石製與木製方向不同,可能原先主殿在比較上頭吧),不過捐獻而已,與神社(還有二条城)大喇喇宣傳自己整修花了四十億同出一轍,只讓人感到粗野。
 我往後山繞了一圈,這裡也有登山步道,除遊客外還有不少登山者。在我回到四ツ辻的時候,一對Seattle來的(原籍Israel,但丈夫幾乎沒口音)夫妻向我問電車站要怎樣走,我為他們指路以後,我們就(幾乎)一起往下走。這對夫妻正如前日拿相機的女性所說「這裡兩天,那裡兩天,再見。」的人,八天內要前往日本四處(他們的理由是「Our child is in camp.」),京都之後是奈良。丈夫給我看了他在此處買的鳥居裝飾,還向我介紹他們昨天去了三十三間堂,說那裏的佛像很壯觀,建議我一定要去看。
 路上,他講到下次(「Always next time.」)還想待久一點,但京都實在太熱,應該去shopping mall購物吹冷氣比較好(這話讓我回憶起在香港九龍車站無目標晃一下午的痛苦)。妻子很少說話,除了問我要不要噴防蚊液(其實根本沒有啥蚊子);當我們回到主社前的商店街時,妻子進到每一間店裡面去看鳥居裝飾的價格,她似乎有些神經質,說如果價格比剛才買的還便宜,則「I will be very upset.」,丈夫一副受不了的樣子。她又問我會不會比價(活像在日本也有那個鼓吹寡占的著名廣告「買貴退差價」一樣),比歸比,但我決不會upset,這種經驗應該使其指向未來,對身心都有益。
 我們互相祝對方旅行愉快,隨後他們朝電車站走去。稲荷大社這裡匯聚全國的稲荷神,而且因為今年年初才翻修過的樣子,所有貢物都很新。前面的狐幾乎都是右咬球左咬卷軸(面對神社)、或是右邊不咬左邊咬稻穗,不知有何意涵。這裡也看得到神、佛、道教的蹤跡,當然還是以神道為主。
 下午我繞了東福寺、泉湧寺、新熊野観音寺、還有新熊野神社,這裡雖小(有歐美遊客將此地當成叢林在玩冒險遊戲的樣子),卻展示些有趣的東西,也解答我(部分)疑惑。
 回到四条川原町這邊,日共的宣傳車停在路邊,黨員們正在車上演說。7月21號是參議院選舉。講者有兩位,姓甚名何我不清楚,其中一個就是本選區的候選人。我躲在一旁建築物的縫隙中裝作等人邊聽。首先演講這位所說的大意是,現在雖然看到安倍經濟政策(アベノミクス)有效,但其不良影響之兆亦已浮現,且受益者不過少數(株の持ち主),該是推行反增稅(這裡指的是消費稅),並建立讓全民都可以快樂且安心地生活的經濟環境之時...等等。這位演講者很喜歡用否定修辭(「ではありませんか」、「ではないでしょうか」),這種用法的理想性(以及其反動性)很強,不過從頭至尾,這位沒有提出其幸福經濟的具體內容。接著是該黨的女性候選人演說,她從自己前來京都推動幼兒醫療品質上升(體現在死亡率下降)開始談起,說到當前政府正在削減福利,使人民生活更加不安,等等。
 旁邊黨員手上拿的海報上寫有日共的三大政策:一是退出TPP(那G8呢?);二是將オスプレイ直升機撤出駐日基地(直接請美軍退出日本不是更為根本?);最後是終止美日安保條約。如果再加上這幾天在路上看到的,還有反增稅跟零核能。前三者完全是對外政策(回憶一下十九世紀末的歐陸共產黨根本不在意對外政策,告訴我們當前資本主義與國族主義的結合發展到何種程度),特別終止美日安保更是日共畢五十年之力的未竟之功;我想有趣的是,當前已無安保條約的必要,同時也讓日共難以找到反對的理由(除了作為一種意識形態,以及利用國族主義當後盾,但後者將必然牽扯到日憲九條。我不清楚共產黨在這點的立場如何)。反增稅還有得說(我贊成不增加,雖然自由主義者一定會跟日共立場相同,但反發之聲竟然很少),零核能反而有些不知所云。或許就像我朋友講的,日共是個「基本上什麼都反對」的政黨,這或許跟他們長期都是野黨有關。
 回到房間沒多久,我對面的新住客就來了,是一位台灣的中年男子,他放下行李以後在房間看很久,我以為他找不到電燈開關而跟他搭話,結果他是要找可上鎖的置物櫃,有倒是有的,但他想放的是整個大行李箱。他似乎非常在意這件事情,我用中文跟他說話,他卻用英文回我,而且一直說「開甚麼玩笑」。雖然我覺得不用那麼在意也行(就算把行李放門外也不會有人去動),而且在訂房時難道不會注意到嗎?(因為他只看到價格?)
 「你不曉得這裡是有名的膠囊旅館嗎?」
 「你說甚麼?強盜旅館?」
 跟他搭話真的是個錯誤的決定。最後還是把行李箱寄放在櫃台了事。

 接著這天和朋友前往嵐山,在電車站有很多人下車,包括許多登山客。我們過了渡月橋,欣賞桂川風光一路向上走,最後停在愛宕神社鳥居的前面,據他說「再進去繞一圈需要五個小時」,必須是那些有登山準備的人才行。
 中途我們經過一間用繭來製作各種裝飾品的店,相當特別,並且受到女店主的邀請,我們爬上階梯來到店內。店內擺設的商品,除了動物造型、裝飾,還有美容用繭,我們進店沒多久以後,一位拿著相機的年輕男子也跟著進來。這時女店主女兒模樣的人出現,說去泡茶,請我們隨意看、隨意拍。
 沒多久,她端著茶出來(附有菓子糖衣花生,而且那抹茶不知為何有些鹹味。抹茶依然喝得出茶葉的油氣,相比之下台灣茶反而可以無限制地喝下去),我們三人坐在店內一角設置好的椅子上,此時女店主也出現,開始談起這間店。約在四十年前,當時這附近完全沒有店家,店主(她丈夫)想在此開店的構想遭其雙親反對,但店主四處籌錢,以及雙親最後依然援助的狀況下才建起。也是因緣際會(不知為何某天來了記者團發現這間店———女店主沒有交待記者團原本來採訪甚麼),以及很多朋友的幫忙(女店主提到政治家。這對夫妻可能是個地方勢力之後),這間店才得以繼續,而且此處最有趣的就是每個客人的故事,大家都會聚集在這聊天。然後她問我們的出身,朋友替我回答之後現場一陣騷動。女店主接著提到一位嬢ちゃん到印尼旅遊的故事,她原本預定停留一週,結果最後變成一個月,因為她在當地打工,手很巧,店家願意供她吃住請她留下來繼續幫忙,這段經歷嬢ちゃん在店裡講了三個小時。女店主以近來的人旅行越來花越多錢,認為旅行還是用一些錢就好,並告誡我努力來結尾。
 除此之外,女店主提到丈夫,一直強調他是個多麼奇怪的人:不會說歐陸語言卻會唱該語言的歌(因為從電視上聽到記起來的)、自己的意見定下後絕不妥協(店內的裝潢設計)、所有店內製品絕不假他人之手與他人之設計、被邀請去演講會要求不可先擬講稿(這裡女店主講到一個很有趣的名字:石原慎太郎,再次印證此家與政治勢力的關係)等等。大和女性的特質嶄露無疑(基本條件是所愛之人全等於丈夫,並且對他一心一意),我們見一時半刻難以停止,朋友便找機會告辭,該年輕男子大概也與我們有相同感受,也隨著一同告辭離去。
 不過這是一間讓我想再去拜訪一次的店,如果能聽聽其他人(而非店主)的故事。
 我們用過午餐以後(天丼),前往太秦的広隆寺,經過一個映画村,這裡也有很多遊客,雖然我很難理解那些遊樂園或主題公園之處何以吸引人。隨後我們搭輕軌電車回到四条後道別,我再次看見日共在附近演說。

 第八日我來到三十三間堂,這裡有千尊千手觀音,同樣地壯觀(就好像日本的綜藝節目內容,讓人好幾晝夜不睡挑戰堆小骰子山),但同樣地無甚可談之處。在丈六千手觀音前的說明牌上,請參拜者念以下這段梵文:「Om vajra-dharma hrih.」(牌上確有梵文,我只記下羅馬音譯,我讀不懂梵文),日文是這樣解釋的:「祈りましょう。大切な人のために、そして、生きとしいけるものの幸せのために。」我只認得dharma這個詞(感謝Weber跟Dumont),這詞有法、應盡之事之意,日文的說明誤導性十足。
 (後來我去找,這是指金剛法。佛學不熟的我也不太清楚何謂金剛法,還請各路高手指點。Om不論,hrih此詞似乎是個秘文,有很複雜的意義。)
 事實上,當代語言多有誤導之處(就好像台灣人———特別是些蠢公關業務———很喜歡把「這個部分」四個字當成水一樣從嘴巴裡毫無節制地流出來),日語不過其中之一。比如在公車上就有這樣的標語「耳の不自由な方は…」,那請問怎樣才能稱為「不自由」呢?(特別是當耳朵【至少部分地】脫離其功能性以後,難道不就迎來自由了嗎?)為什麼不直接說聽力損害或聽力障礙呢?另外,綜藝節目中請來醫師矯正女性的O型腿,使之朝「正確な方向」,我們又如何認為腿骨往直的長才算是正確呢?這裡採用模糊或正向的說法,就讓其它的意思被掩蓋了。當代人之所以認為他們掌握了世界,主要的原因就是他們還掌握不了自己的語言,更遑論其他人的了。
 三十三間堂外頭的庭院有與我數日前看到不同顏色的むくげ,向我說明的老婦人提到她以前會把花瓣放在鼻子上,扮作雞的樣子,一旁她先生跟著笑起來。
 在附近逛了養源院和智積院以後,我下午往上賀茂神社去,晚上這裡要演出能(現場購票四千日圓),因此正在準備。這裡與下鴨神社一樣,境內都有溪流,是非常可愛的神社,特別下鴨神社還有一片森林(糺の森)。
 隨後我又回到鴨川旁,我看到鴨子群聚,有個女性似乎也很喜歡牠們,拿著攝影機拍了大約二十分鐘。另外一岸有兩個女生跑到過河用的石頭上脫下鞋子吃點心,想必快意非常。我又在這邊晃了兩個小時。
 我打算晚上到京都塔去,回到四条川原町這邊搭車,遇到雲林來的一家四口,他們一天逛了金、銀閣寺、清水寺和三十三間堂(我可是分了四天去的!),成天都在走,已經累到走不動了(我看那兩位女兒的體型,確實理當如此),要回到京都車站附近的下榻飯店去。
 朋友跟我說晚上再去京都塔即可,但我沒想到晚上還這麼糟(想來日間就更不必提矣)。最頂樓的展望台不到一百五十平方米(還沒扣掉電梯、樓梯、望遠鏡和其他雜物占據的空間),得忍受三十幾個人同時在場的吵鬧與壅擠。甫上塔,塔務人員(他們的表現只適合這種稱呼)會先請遊客去和塔的吉祥物(一個滿臉蠢樣的布偶角色)拍照,我徒勞地堅持數分鐘,最終還是在閃光燈前傻笑,作為我堅持的回報,照片中我的頭有五分之一不在其中,離開塔時還可以花一千一百日圓買下這種恥辱的放大版。暮鼓晨鐘,指的就是我離開京都塔的感覺。

 隔天我一早來到北野天満宮,這裡主要祭祀的是菅原道真,據說可以保佑考試順利,全日本的學生和資格應試者大概都聚集到這裡來了,所以掛起的絵馬數量也是我看過最多的。毫不意外,這裡也同樣遵從日本神佛的市場區隔概念(上殿參拜五千、未上殿四千)。
 我逛完出來時,有個女學生似乎把東西忘在絵馬那,認識的男學生鬧她:
 「よし!」
 「よくない!」
 她壓住染成茶色的長髮往宮裡跑去。
 隨後我晃到大將軍社,這裡的商店街被弄成妖怪之街,幾乎每間店面前都有個妖怪的像。一條小巷裡有百鬼夜行資料館,我進去看,門口有個筆記本可以讓觀客畫畫或寫下感想,裡頭大多是作品陳列,少數的說明都是小學生程度。我到一樓櫃台詢問有無深入資料可以查閱,該櫃檯女士表示「以前有擺更多書,但好的都被拿走了」云云,然後帶我回二樓翻找,結論依然是沒有。這位女士似乎對妖怪不熟悉。
 在大將軍社看到白色且香氣濃郁的花,這幾天在京都我已經看到這種花數次,但沒有一個人可以告訴我這種花叫甚麼,大將軍社的人也一樣。
 接著我到京都御苑去,這裡現在是很大的公園,有不少人帶著午餐進來這吃。我到閑院宮,要進去前有簿子(非強制)讓遊客寫下姓名、參訪人數與出身地。如果一個人只由這三個性質代表,同時也說明我們就成為不具體的可數物,雖然跨國旅行本身就是一幅國族主義的風情畫。
 吃過午餐後我本來想去マンガミュージアム,但因休館轉而在附近晃。再往南走一些到京都文化博物館去,這裡的別館是舊的日本銀行京都分行,是歐式建築。本館二、三樓正供遊客免費參觀。不過這我只遇到少數幾個歐美遊客,其餘幾乎都是日本老人,後來我才曉得原來是三樓免費放映古老的時代電影(黑白無聲,偶爾會有黑底的對話文字,打鬥場景用快轉),老人幾乎都聚集在那觀看或打瞌睡(這完全是同一回事),而我不懂劇情,所以待了沒多久就出來。
 二樓則有京都的古文物與發展過程介紹:四幅螢幕分別用平安、鎌倉、室町、和江戸時代的畫作展示該時京都樣貌,另一邊就是各個時期的文物和簡介。這種時代的跨時並列與現性排序很有代表性,有助於我們想像一個(至少平安時期以後)在文化上固定的京都,在此之前呢?応仁の乱?南北朝?二次大戦?
 (問自己這些問題沒有壞處。就像最近某個台籍東山再起的投手一樣,如果我們問「婚外情呢?」會教導我們【與該投手,雖然我認為他至死也不會看到這些文字】幾件事情:首先是我們可以瞭解人都有軟弱的時候,但這不是婚外情的藉口;二是釐清當代人的國族主義把戲,無論是將此投手或京都聖化———忘記他是一個婚外情的人,或者京都這不曾促成或遭遇戰亂———,換句話說就是讓該投手與京都沉默,或是搞些「雖然...」這類的反向治療藥劑,與國族主義一同服下;第三是打壞自己的過濾機制,或者說,搖尾機制,再次過問這些機構、媒體、文字等等,它們沒有說的,或刻意隱瞞的,當然投球與婚外情沒關係,但這不等於我們只能看一件事情而忘記另外一件。另一件類似的事情,是寧々跟豐臣的婚姻被———觀光景點的介紹———說成是少數的戀愛婚姻,我們也應該問:那豐臣約有十位的側室呢?)
 出來後我晃到六角堂,這裡被高樓大廈包圍,但境內有很多鴿子。這裡有兩位婦人各自帶著小孩在談天,忽然鴿群飛起,其中一隻飛到其中一位婦人身上,她邊笑邊說「こわい」(典型的表裡不一,而我們通常把小孩子教育成這種人,這幕讓我感覺不很舒服),沒多久後那隻鴿子飛到另一位身上,她的同伴見我在附近,向我說「たすけてあげて」,令人困惑的是:為何分離人與鴿子要用たすける,這是一種溫和到無以復加的生物(更何況牠們還會特意避開人的身體排泄),就好像那些有著朦朧雙眼(與頭腦)的女性。而且我根本幫不上甚麼忙,不久後那隻鴿子就飛到我身上啄我的手指。其中一個孩子跑到我身邊(她剛才也在附近鼓譟たすけて)問我:
 「エサ持ってるの?」
 「持ってないね」
 「どこで売ってるの?」
 「私も知らないな」
 「何かしてあげて!」
 這時另外一個孩子忽然放聲大哭,抱起孩子後,這四人隨著哭聲緩緩離去。我繼續受到鴿子厚愛,牠們一路跟著我走,直到我快離開六角堂才飛回原處。

 最後一天我要出旅館時,跟另外一位也是從台灣來的遊客一同退房,他說他請旅行社幫忙訂機票,並像多數人一樣以為我是個學生。他的飛機比較早,我們很快便分開,我繼續在京都內漫無目的地看。這天京都正在飄雨,這是遣らずの雨嗎?雨中的京都不發一語。
 再次搭上はるか特急的時候,恰好遇上鐵道上似乎有些意外,便不得不停車,車長以非常密集的頻率用廣播告知乘客當前狀況,最後無事通車,這位車長說話經常打結(包括用「いたして…いたします」這類贅語)。
 到機場後,最近富士山剛成為世界遺產(電視節目也製作特輯報導),免稅商店內有不少富士山相關產品,比如長得很蠢的富士山玩偶跟富士山熊玩偶,我沒見到有人買。
 在飛機上,我旁邊的女性要求另外一位換位置,讓她「跟男朋友一起坐」,所以我身邊就坐了一對情侶檔,而這女性的氣味與聲音實在擾人。

 是為簡短記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