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12月5日 星期四

工作隨想

 工作以及賦閒在家找下一個工作的時候,幾乎每天都會———跟我在大學的時候一樣———問我自己:為什麼要工作?這個問題通常可以被以下這個暴力的推論給結束:我需要錢,工作可以得到錢,所以我要工作。這當然沒有回答甚麼,所有問題最後都會變成存在問題,我非常清楚,但還是會像個精神病患一直問。
  工作裡偶爾才有些有趣的事,而最後不是被上司,就是被客戶(現在的人都用這兩個字來閹割自己)毀了。比如說,他們會覺得你的想法跟做法不夠好。我曾經在某間公司看過———當時我跟另外一位以「顧問」身分在場———兩個人怎樣用這種方式在我們面前凌虐一位下屬,凌虐這個詞在此一點也不過份(其實我們總是比自己所想的殘酷得多,也犬儒得多):他們叫這位下屬要回去思考一下接著該怎麼辦,立刻又給了各種建議並嘲笑他(在引發別人的羞恥感和教學之間劃上等號是當代偉大的發想之一)之前的與即將的做法如何不對,(那你又何必叫他思考呢?)最後還是那句老話:你可能要回去思考一下該怎樣做。
 這裡可能的意思就是必須,思考的意思就是不用想。工作上許多人都會用類似的語言隱藏自己並欺騙別人,這也是為什麼工作總讓我受不了,除非身邊的不是人。可是這太難了,就連一個面對機具的作業者都無法期待。工作上有兩種人,一種就是業務和部分坐在辦公桌後面的人,他們很擅長欺騙;另外一種是剩下的辦公桌後面的人和很多現場作業者,他們在長相與打扮以外根本搆不上文明人的標準,唯一的好處是這些人不會欺騙,而這也僅僅因為他們太笨。
 其實我還應該加上第三種,但這種人你我平常見不到,數量非常少,有時會在電視節目裡出現,他們的身分幾乎都是企業主。往好裡講就是有其他兩種人的優點,有些文化又敢說話。但這種人只是身價不菲的強盜,他們以真誠的態度說些虛假的玩意。如果有人還記得前一陣子的工資切割事件,觀察這些人就可以曉得他們有怎樣的強盜嘴臉。
 是什麼影響一個人的工資?自我小時候開始就有很多人喊工資沒有實質提升,喊十幾二十年了,但我們的消費物變得更多元且更高價;也記得名目上,我必須要花兩倍的價格才能買到類似的東西。經濟學有很多理由可以解釋:然而這個事件裡更多的是一些關於國家的思維在起作用,否則我們怎樣解釋兩個付出相同勞務的人,就因為國籍不同(另外一種精巧的講法就是「在某某自由經濟區內」,用經濟學替歧視勞務以外的因素辯護),最後他們拿到不同的薪水。或許這也是大家結婚以後都不再跟自己的伴侶收錢的原因。
 我不懂,為何這麼多人幻想工作能帶來一些別的什麼,諸如他人的幸福(那是你做的事情的副產品而不是你的工作)、成就(那是你做的事情的副產品而不是你的工作)還有其它等等。我們必須要認清,工作本身就是勞力與薪資的交換,如此單純:行為副產品在你沒有拿到薪水時一樣會發生,只要行為沒有讓你拿到錢就不能算是工作了。我們期待的是某些行為同時可以給我們錢和一些副產品(人多麼貪婪啊),但我們都為了錢而努力,只為了副產品努力的人實在太少,大家又很喜歡欺騙。
 一接觸到各種公司,換句話說就是那些提供各種工作的場所,幾乎都免不了欺騙。一方面是有些人認為其他人實在太笨,笨到分不清楚何為謊言與實際,所以就安心地說謊。我沒有接觸過所有工作,而且我做過的幾乎所有工作都坐在辦公室裡電腦前,但我想多數工作毫無當代人想像的門檻可言。研究職或特殊專長另當別論,但大多數的工作其實只需要小學畢業———只有腦子壞掉的人才會認為大學裡學的東西對工作有幫助,並以此為標準要求大學教導職場技能,然而根本沒有職場技能可言。沒有什麼複雜到需要動用各種初階理論的工作,除非你要將之合理地解釋給別人聽,一切聽憑熟練與否,以及,如果想快樂點工作的話,只剩下如何與人相處的問題。
 驢大了,驢尾巴就大了。有些人似乎以為公司規模會讓他做的事情變得更不一樣,這單純是錯覺。我經常遇到那些大公司的人總是油頭粉面,但褲帶不繫緊:他們隨時都在等別人幫他們口交。而且越大的公司越容易傾斜其與工作者(求職者也是)的天平:公司總是想要瞭解這個求職者到底是誰,比如家庭成員,但求職者很難理解到底誰投資這間公司持有多少股份。在填履歷的時候可以想想這些資料對日後工作有什麼幫助:這裡根本沒有平等與尊嚴可言(請看看勞基法),就因為需要這份工作,沒有什麼不該說的。
 我不清楚為什麼很多公司還是持續要求學歷,這對工作一點幫助也沒有,除了因為這些人在學校裡待得久,他們能夠更好地融入充滿騙子的環境裡。現在正常人使用的字彙已經貧乏到讓人分不出說話者是大人或小孩,就算是讀些奇怪的小說或多玩些遊戲,更甚者使用社群網站,都不能讓這些人更好地掌握跟使用語言(或許是因為構成這些東西的語言一樣貧乏)。工作的內容也多數會讓人以為回到了小學教室———別以為坐在辦公桌前的人會幹些多了不起的事情,人總是喜歡自我膨脹。小學生在暑假作業跟算數習題裡都會碰到這些問題並且完成之(或許不情願,然而這點跟一般工作者也沒有區別)。
 而工作最大的罪惡,就是使人難以將心力集中在某處,包括耕耘這個地方。開始工作以後我荒廢了多久,這源頭依然是存在問題。

2013年10月3日 星期四

惡俗狀況之三

 想瞭解當代社會中有多重視與鼓勵消費,只消看看廣告。近日某個電信業者的廣告之惡俗程度絕對是箇中翹楚。一位男子走入咖啡店,卻因沒有智慧型手機而無法獲得免費的咖啡...。當然這不是建立在精密的、經濟學理性的計算上的,只能是一種象徵姿態:因為你沒有辦法透過這種方式獲得,所以你必須...。

 現在事件引起的風波暫且平息下來,是時候檢視一下我們究竟做了甚麼:某位士官在軍中死亡引起軒然大波。媒體一如往常用容易誤導人的方式報導各種事件,諸如死者的姊姊口條思緒清晰(忽視許多當代公關常見的贅字和延長語的話,這甚至也能成為新聞?)、集合活動又是怎樣地盛大等等。
 這次遊行活動據說由某個聯盟發起,總共有二十五萬人參與。先不說這個數字的來源難以查證,雖然這個數字給某些人以心靈上的慰藉,好像二十五萬人確實可以做些甚麼。確實可以:活動的某種紀錄,看來似乎不更多了。
 先看看一個上街頭的人到底被期待做些甚麼:傳達某種信念,雖然有時很難被達成。比如那些被父母帶出門來的孩子,或甚至那些被社群網站搞得灰頭土臉的傢伙,他們好像以為參加具有某種信念的活動同時就代表自己也具有該種信念了(或者反過來)。換言之,當代的活動幾乎都會在某種程度上自宮:他們首先必須宣稱某種信念,同時又將這種信念交付與不關心的群眾,包括用人數來代表一次活動的核心。這導致每個活動都顯得虛偽而且其參與者更像是暴民,因為他們竟然能夠接納那些信念體系與活動不同的人,而且還得靠人數來讓其它人和自己接受。
 而這信念究竟是甚麼?是對當前政府的不滿(一種情緒可以成為信念嗎)?是因為此命案而導致改革軍中體制的要求?而這些要求的具體內容又是甚麼?如果有空,可以去該聯盟的網站看看他們發表的文章。除了方才提到過的當代文章裡那些噁心的延長語句(這個部分那個部分全都是部分)跟無謂的名詞化(進行OOO的動作)以外,誤字等等不必多提。不過這件事情讓人很擔心:如果一個「公民社會」(請問當代哪個社會不是公民社會?)的訴求不能被語言精確地表達,那又怎麼會有人同意並且採取相同的行動呢?而我們又應該怎樣看待這種不曾被精確表達的活動呢?
 關於這個活動還有一張照片,用來佐證參與者們沒有留下垃圾。新聞好像不是為了傳達一些理所當然的事。我不懂為何有些人與媒體能夠以此洋洋得意,那只是最基本的標準,很多人一直沒做好而已。說穿了,這個活動到目前為止(你看那網站多久沒更新了)還能留在人們記憶中的似乎沒剩下多少,而留下的這些東西卻又沒有甚麼價值。

 最近某個電視台因應事件,做了篇年輕人是否關心政治(其實在此定義下,他們說的是是否關心政治類的新聞。這兩者在當前有令人困惑的差異)的報導。而這篇報導的內容看起來令人擔心:有些年輕人甚至無法指認官員的職稱與其姓名。去除其欺騙手段之後,這篇新聞沒剩下甚麼價值;而且這問題已經誤導人:記者們不是問「行政院長在我們的政府中起到甚麼作用」或「行政院長是個怎樣的政治角色」,而是「行政院長的姓名」。前兩者無法被化約為填充題,與當代媒體不共戴天。
 然而更有趣的,是日後不久某個政論節目上其來賓的發言,他在專門討論此新聞的時段中發表其意見。其意見大概可以概括為(用他自己的子女當例子之後):與中國的年輕人相比,台灣的年輕人雖然不那麼常談政治,但更為理解政治;年輕人當然關心他們自己的事情,所以我們要吸引他們,就要用他們熟悉的事物。他以某個熱門的漫畫為例,建議可以在漫畫角色與政治人物之間建立對應的關係,以吸引年輕人的注意。
 這或許不是多數參政者的想法。在政論節目上聽到這類言論還是有啼笑皆非之感。這部熱門的漫畫本身沒有任何政治教訓,(如果這位來賓並沒有這種暗示的話)這種提議也只能是破壞政治而非其它。很多人好像都已經被經濟學影響到骨髓裡去了:就像所有的媒體、政治人物和多數的政策其實都在重複政治在很大程度上與經濟學分不開,而這潭濁水又被很多與經濟學結合的術語再次攪混,諸如選民服務、政治成本和其它種種。同樣地,這種心態也只能說靠近當代的經濟學而遠非政治,否則我們怎樣能夠想像「用年輕人的方式」讓他們「理解政治」?政治領域中沒有服務業顧客至上的概念,不可能不透過(古典意義的)教育來讓年輕人理解。
 而這是從一個政治參與者嘴中說出的提議。所以不能良好地掌握政治領域的究竟是年輕人,還是那些成年人中的政治參與者?

 另一個新聞更好地顯示了政治究竟如何被看待。某位藝人受訪,說到她很關注政治消息,希望透過她的影響力喚起更多人注意政治新聞。她也不懂何以某些文件會用「複雜化的」詞語寫成,從而懷疑其背後有某些不尋常的目的。
 想想,怎樣透過一個非政治領域的傢伙告訴我們關注政治領域?透過此言論,當代政治領域最大的混亂就顯現在我們面前:藝人與那些民選官職同樣都有公眾性,我的意思是他們必須要公開地扮演某種並非其自身的角色,以此角色為他人所知。而當代的特色就是把角色與該人自身混淆起來,也就是把那些具有政治性的與私人性的東西給混淆起來,而這兩者(在古典意義上)是根本沒有一點相同的。所以,我們怎樣期待一個販賣裸露(部分)身體影像的女藝人告訴那些關注她的人,要他們開始注意政治領域?這也是當代最盛行的智障邏輯之一(請注意其中矯理矯氣的貴族遺風):一個人先以這種或那種方式毀滅多數人的判斷能力以後(無論如何都很難辯護藝人幹的是多麼理性的事業),再要求他們回到具備判斷能力的世界來。
 因此就算這些藝人試圖教育民眾,他們也完全從錯誤的起點出發。而一個認為政治語言過於複雜的藝人,又能教育民眾關於政治的甚麼呢?

 當前很多商業機構的發展往精細化走,然而卻多出許多莫名其妙的狀況。比如做甚麼事情都會發系統信件通知你,與你相關的人(沒有人不屬於這個範疇)做了甚麼事情也會以信件通知你,然而這些事情大多數沒有決定意義。用這些事情塞滿自己的信箱也不知有何幫助。當代經濟學在引入資訊此概念以後顯得益發變態,他們設想資訊是決策的起點,結果提供了許多無謂的資訊,而且通常還掛上關心客戶之名。

2013年8月22日 星期四

ACG筆記

 FF13系列中,Lightening是個孤獨的戰士,這個形象無論在本篇或是續作都被強調。這點不可以與她最後和隊友(夥伴)共同努力,從而認為她最終脫離了孤單一人混同在一起,這完全是兩回事。她具有多數日系RPG故事中主角的特性:衝動與獻身。RPG的基調就是(盡可能地)與RPG的世界產生關係,因此主角的特色只會來自於行動,甚至是最不經思慮的行動,將自己投入衝動的汪洋。這些行動最終的主題,就是世界與自身的改變(這兩者是完全相同的命題)以及瞭解世界與自身的真相(這也是相同的)。RPG的完美結局,就是行動與其最初目的的完美配合。從而很容易瞭解,RPG中最大的不幸與最可怕的,也就是目的與行動的背離。很容易觀察到,RPG如何將這種背離當成最大的事件來處理(也可以認出Bildungsroman的特色)
 這種分離非常古老,從柏拉圖以來,政治與行動的不可預測性使其與真理形成強烈對比,不可調和的兩者在RPG裡以行動的必然性畫下句點。然而這種方式只是徹底忽視單方。RPG必定帶著政治意涵出現,卻不可能為哲學多添上一筆:肯定任何行動的必然後果,都會背叛哲學長久以來對真理關注的態度。與此矛盾,在RPG中,瞭解真相的過程總是伴隨危險(這點從古希臘、騎士傳奇直到推理故事都是),這種危險的源頭來自bios politikos和bios theoretikos的張力與衝突,然而這種(至今)不可消除的危險在力量的隱喻中和解了。RPG重新定義(泛靈的)力量來源後,宣稱真相只會伴隨力量而來。古老的危險在一個全新的關係下被理解:在RPG世界裡我們看不到兩種生活與其對立,我們只能看見危險出現在對力量的誤解以及誤用之中,因為那都將導致人們偏離前往真相的道路。更甚者,這些行動本身並非作為政治領域的一環出現的。不可以忘記RPG的另一主題,就是人的情感怎樣作為真理,或至少是真理的一部分,引導人們正確地掌握力量,並且最後發現關於自己和世界的真相。人類行動的不確定性被情感超越了。RPG將哲學與政治放到情感的標準下,從而用情感的確定性(以及原諒)取代行為的不確定性,用行動取代思考。
 FF13-2裡面更多將未來作為一種景象,從而透過景象驅使人改變未來(或命運,這兩個詞在這遊戲裡是毫無差別地被使用的)。預視本身帶有神祕學的味道,但我們要注意到那不是「預言」而是景象(一個很有趣的過渡)。任何牽涉到確信的未來,從而試圖改變未來的當代故事而言,都只能將這個問題給模糊帶過:「我現在看到的景象是不是真的未來?」未來的景象根本不可能有真假值可言,所以這個問題會讓主角們失去行動的堅強基礎。RPG最好的解決方法就是以某種信念或是情感,就如FF13-2那樣,取代詢問和懷疑未來景象的態度。
 就如同之前講過的,現在與未來悲慘的結果來自某個歷史的原因,也就是某種意識形態史:姊姊不見了、魔法少女的悲慘重複等等為了突破這種困境的唯一方法,只有超越歷史原因,在本作裡面就是矯正時空的扭曲。如此一來再次回到之前提過的,人類的情感可以帶領人超越歷史,而其自身就是本質的與真理的,從而超越歷史。

 最近看了平野啟一郎寫的文章,裡面提到些很有趣的想法,未來可以從這些方向走看看:
 (題外話。我在車上看這本書時,我身邊坐了一個約莫高中年紀的女生,她的背包很胖。坐下沒多久就從裡面拿出一本筆記本開始看。我瞄了幾眼,裡面是小說,其中幾頁還有畫插圖,至於詳細內容是如何並不清楚。用鉛筆或是黑色的原子筆寫的字看起來有稜有角。我只捕捉到這樣的句子:「OO很少說話,因為他跟XX是雙胞胎,不需要說話也能知道彼此在想甚麼。」而人物的姓幾乎都是日本姓。她邊讀邊咬指甲,似乎有這個習慣的她,右手大拇指的指甲已經被咬到所剩無幾。她的手不好看,手指前緣禿禿的,指甲又被咬得很短。我只覺得可惜,一直想要阻止她將手放進自己嘴裡)
 一是動畫評論中不斷被提及的「なのに」、「だから」,訴諸動畫的動畫性結果首先是甚麼也沒講清楚,再來就是強化右派的思維。另一個是神祕學對可見證據的依賴。比如說,測量靈魂的重量。這裡無法避免假定判斷,不過一個更為基礎的問題是:為何會以這種方式來「證明」靈魂的存在?

 荻原真這本《なぜ宮崎駿はオタクを批判するのか》從書名就開始誤導人,因為讀完此書,作者只告訴你宮崎先生批判了甚麼並指出替代方案,但沒有提及為何會批判。除非,讓我們同意宮崎先生所提出的各種主張:親近大自然、與他者(意思是邊界之外者)共存(好像當代這些個半調子主題的動畫只有宮崎先生在搞一樣),然而,我們還是不懂這些主張與オタク之間有甚麼差異,甚至,オタク的特性是不是能夠被這種方式給區分出來。
 不少人說宮崎先生是個左派(至少在年輕的時候,並以此延伸論述這種觀點如何影響他後來的各個作品),從來都沒有這回事,他是個右派。我們不可以因為他的主張與日共接近就認定他偏左。他喜愛大自然、手製產物並反對嚴格意義上的機械———這裡採取Lewis Mumford的定義———都只是因為他是個傳統的人,首先他並不遠離神秘主義(只消看看他作品裡面有多少採用日本傳統的———就連科幻故事也一樣———泛靈信仰),這點對他來說幾乎與敬畏大自然同義,就如我以前講過的,當代作品裡不乏這類恐嚇,記得這種言論本身的反動性質不會有壞處。
 接著,他對人類共同體的繁榮前景有莫名的信心,從而喪失對經濟現狀的批判態度。光這兩點他就連左派的左字都不可能算上。所以看待宮崎先生的時候不可以帶著他是左派的先入之見,我們只能認為他是個資本主義的部分反動派(之所以說部分,是因為他的作品宣傳也不得不借助其力量),這樣我們可以更好地理解他的主張。
 回到本書內容,這本書大概也是屬於不知所云大集合,不知所云來自強化宮崎提出的二元對立,並將其置於符號的詳細分析下,導致喪失大量更為明顯的事態。要先提醒的是,本書在開頭沒多久就提到Levi-Strauss的分析法,這裡要說的不是反對這種分析法,單純只是要反對其隨意運用。
 比如第二章在分析魔女キキ之遭遇:冷たい與暖かい之間的對立,當然這兩個詞在中文裡也有感官意義與其象徵意義的連結。然而我們可以注意一下其分析方式。描述キキ來到城市之後的遭遇,キキ坐在噴泉旁,「都会の人間は魔女に冷たい、とキキは感じています。」這是宮崎作品中最常出現的,大家也最容易借題發揮的主題之一。然而在我們開始敘述城市與村莊的對立內容之前,必須要先弄清兩者間的各種差異。在キキ的初至城市的遭遇中,三個向她搭話的分別是旅館工作人員、不良少年、警察。這三者的定位都在城市之中,因此他們要先做的是確定談話對象的身分,這點與村莊(除了宮崎先生的作品以外的多數作品亦如是)中的人們幾乎總是不在意身分形成強烈對照,除了村莊的身分複雜性低於城市之外,這種差異也被用來當作冷淡的指標。不在意身分確實會讓人減少許多負擔(所有身分都免除不了符號與儀式),危險在於延伸這種陌生感到評價上。

 近日看了《新世界より》,動畫本身有點特色。而劇情蠻老套:人類世界發生劇變,某些人可以使用超能力,有些人濫用其能力,進一步使人類(意識形態的)分裂最後導致毀滅性的戰爭,使人類回到暴君統治時代。某些科學家改造人類基因,試圖創造一個穩定且可續存的人類團體,結果看來失敗了。而女主角在舊有的統治者死去以後,顯現出對未來的信心。
 故事裡面用了很多心理學和當代政治(嚴格講起來已非古典政治的範疇)的預設,首先是毫無來由的劇變,近代人類站在鋼索之上:他們深信科學及其力量能夠帶給人類與其生存的環境正面的發展,另一方面又感覺這種轉變過於迅速,在經歷過許多事件以後,再次思考我們應該如何對待科學及其產物,已經成為一種習慣:人類終於理解,外在世界不僅能被認識,還可以激烈且迅速地被改變。這個世界原來是相當穩定的。所以對我們來說相當可怕但又並非無法想像的是,我們身處的世界可能在短時間內就變得不再讓我們熟悉。
 當代有太多作品都在傳達這種思維與想像,世界在短暫的時間內迅速轉變,變得再也不能夠讓我們掌握,甚至理解。而在這種轉變之後,人又變得如何呢?最常出現的解釋,是借重當代另外一個流行學科:心理學。不難在本作中看到許多心理學的假設:潛意識、對文明的敵意、壓抑、退化、libido對人的作用...。特別是與霍布斯的思想結合導致的政治後果:因為人類再也沒有辦法透過合作(因為失去人類平等的前提:認出其他人與我們不同)避免最大之惡,這使得任何共同體立刻失去其基礎。所以我們只會看見戰爭,以及,超能力者統治的非政治狀態。這裡當然又是一個心理學的論述:遵循自己的慾望會變得多麼具有災難性,那會毀滅文明(這只是一個反向敘述)。
 故事中的科學家團體只專心解決一個問題:如何將一群人結合在一起?結論很簡單:在真正意義上讓人類團體成為社會,換句話說,消除人類的複數狀態,就像動物由個體重複所組成且受慾望限制(萬不可誤認慾望在此是發洩口,這反而表明人的想像力與處境受到多大限制)一樣。因此問題並非故事中為何有群人(或多數人)相當在意人種的續存,及其達成此目標的手段,而是在此狀況下人種的存續有何意義。故事中科學家無法控制的是他們還不理解的病變,我們再次回到心理學的套路上:人類的潛意識具有的破壞本能似乎永遠無法被人掌握,總是能找到新的方式偽裝自己。
 事實上,女主角的時代之前所發生的事情帶出整個故事背後採用的思維,直到最後的結局都只是在瞎鬧而已。鼠人(連戲劇性也稱不上)重複被造物反叛創造者的存在主義式諷刺畫,更甚者,我們再次看到人類無意中破壞自己創造的共同體。直到最後身為敘述者的女主角訴諸人類政治(古典意義上)的前提:新的人類帶來新的開端,他們可能替我們解決這個困境。然而當人類的共同體已經成功地轉變為社會,又怎樣能夠期待新的開端呢?

2013年7月7日 星期日

出國之三

 這趟旅行我決定很急,從構想自腦中浮現到搭上飛機相隔不至十日。不過這種衝動或許對旅客來說是稀鬆平常的(特別是當前這個時代,能夠將旅遊完全交給旅行社)。飛機上的服務人員似乎都是日本人,受過英文訓練的他們口音還是很重(特別是母音前的r這個音),更何況,飛機上大概沒有多少人在仔細聽他們說話。
 關西機場建在岸邊(看起來頗有填海造之的感覺,如有人知道還請指教),而整個二航廈由一間航空公司獨佔。出發前受過高人指點,買はるか特急電車以及關西地區一般電車的套票(買票附有多語言說明書,上面把該列車中文翻譯寫成「遙遠號」)。從關西機場到京都八十分鐘左右,一路上景色與台灣鐵道風景差距最大的,大概就是建築群。台灣建築以我印象所及極少尖頂(有也很緩),此處的尖頂建築卻不少;另外,這裡的公寓(日文裡似乎不區分地使用從法文來的マンション和從英文來的アパート兩個詞,雖然這兩詞的起源相距甚遠)樓梯就像掛在建築物身上一樣,與台灣公寓樓梯被包含在建築物裡不同。也可能是因為如此,日本公寓處在平房之中的不協調感更為強烈。
 好不容易再轉電車到了四条烏丸。我飯店房間對面住了一位來自德州的大學畢業生(computer science),他行李滿山滿谷隨便放,人也隨和,我趁機問他都怎樣吃,他說他通常不吃早餐,中餐吃多一點,而且他在這有朋友。我整理好東西後還有些時間,先到附近晃晃,從仏光寺通り走到川原町通り,這附近算是京都內相當熱鬧的地區。不過陌生感很快湧現,這段路我走來反而有些力不從心。

 第二天我睡到挺晚的(光搭乘各種交通工具也讓人疲倦,還有人建議我可以搭夜行列車到別的地方去,省下住宿費),本來不打算吃早餐的我發現附近有Mac,這地方是遊子的明燈,主要是便宜而且味道也不用考慮。這裡的Mac跟中國一樣,同等級的飲料都比台灣小一號。就在我要回來那天,Mac開始販賣千元的漢堡。
 首先我到八坂神社去,四条往東走到底就是(公車五站的距離,走路不到半小時),到的時候八點半不到,前面祇園地區的商店街都還沒開門,進去以後未至主社,先有小攤販,其中有個販售雷射圖片,上面都是性感女性。京都各神社寺廟經常有各級學生前來參訪(我每天都遇到不下二十組),他們是最有活力且漫不經心的一群,不知是有意為之或如何,每個學生組(大約五至六人)都是男女混雜。
 神社內除了主社,還有很多末社,除了神靈,也有功能性的(如刃物)或自然物(馬或樹)。記得山折哲雄講過(《近代日本人的宗教意識》),日本人多數自稱無神論者(就跟我朋友一樣),然而一個人不可能是無神論者卻同時參拜神靈。日本人有很多詞彙的概念不能放在歐陸語言的脈絡下理解,對他們來說,無神論這個詞的意思大概跟泛靈信仰比較接近(所以日本左派的發展如此特殊,與其宗教概念可能也有相當程度的關聯。這可以當成以後探討的課題)。
 另外,社寺本身同時也是觀光地區,因此很多標示都會以二至三種外文寫出來,韓文我看不懂,但有不少中文的寫法與中文看起來一點關係也沒有。比如英文簡潔地「Do not enter inside.」但中文卻是「請不要在建築物裡進入」。我記下比較奇特的幾個:「在裡面進入,請不要拍攝照片」、「用各自袋請拿鞋」、「請寄放朱印帳在參觀前」,也是可觀的景象之一。
 八坂神社後面是円山公園,連接大谷寺、長楽寺、知恩院和寧々の道,我晃了大谷寺之後往知恩院走去,知恩院裡恰好御影堂(另一個奇妙的是,御影堂和阿弥陀堂在很多寺裡都有,但讀法卻不完全一樣)在整修,到平成三十年末才會整修完成。(這寫法其實很有趣,用西元標示未來的年份不會帶來相同的感觸,首先因為這個已經死了,接著是西元紀年本身指向天上的國;所以,無論是用民國或是天皇年號,首先都不得不假設這個國家一定會存續到那個時候,以及天皇也一定會活到那時候)我往上走到御堂,這裡幾乎沒有遊客,只有一群人在讀經(「元祖大師御遺訓 一枚起請文」),之後就不曉得在讀甚麼。讀經因為幾乎沒有高低,幾乎都是用音量和長短充當標記,而且無論是神社的祈禱文或是佛經都是這樣的讀法。
 接著往阿弥陀堂走去,這裡有知恩院七大不可思議的解說,其一就是鶯張りの廊下,指的是踩在木製走廊時發出的聲音,我通過時恰好有個婦人迎面走來,她和我說這地方雖然有不忘佛法的意味,但也有防盜的功能,在要離去之前為她「倚老賣老」道歉,我倒是覺得她應該道歉的是把我當小孩子。
 歐美人大概真的不懂標示,在禁止拍照的地方還是一直拍,雖然廟寺之內拍了也沒有甚麼意思,這些建築的光影對比、氣味和氛圍無法透過寺廟內部的照片保存下來。
 接著從黑門側繞出來往青蓮院走,還在知恩院境內中途,有京都解放運動戰士紀念碑,碑前的解說牌上寫有「敷地は知恩院本山のご好意により、永代無償で借用させていただいています。」ご好意不曉得包不包含敷地就在停車場內。再走過花園天皇墓就到青蓮院,院門前有株很漂亮的樹。進去沒多久的阿弥陀堂貼有海報「写経力」,活像大前研一所著暢銷卻愚蠢的書名。
 接著朝反方向往寧々の道走,在此道上我詢問一位老婦人,據她的講法,這裡原本是在圓德寺境內,而且也沒有對一般遊客開放,大約在十五、十六年前左右,這裡才弄好石板地,被建立成觀光景點。而這是我第一次領教到「觀光景點」的可怕:路線完全被規定好,除此之外甚麼也看不到,完全中了觀光圈套(活像很多書或是節目上講的「必去景點」一樣,強迫人們有強迫症)。圓德寺的工作人員(一位婦人)告訴我,高台寺和圓德寺的庭園,前者已經將石子與屏風換新,後者還是「當初寧々看過的東西」(然而人們又怎麼能重新跨入同一座庭園呢?)。我看那庭園設計有水路,便問原本是不是有水,果然有的(還有小瀑布),不過在寧々死後不久就被改建,現在也重新設計過,水路裡已經不會積水了。接著她提到楓紅時期庭院裡非常漂亮,遊客絡繹(當時在場的遊客只有我一個人),現在是京都遊客最少的時期。果然是不錯的時間。本來還想多聊兩句,結果她被別人叫走,我也就此離去。
 寧々の道上有一間小屋,只能從門口進去一點,說是當初新撰組伊東黨人活動之處,最後因為理念不合而被新撰組成員斬殺,這段在某位借我的小說上有讀到。寧々の道再往前去,就是二寧坂、三寧坂,接著即是清水寺。這一路上頗有些神經不正常的人(多是台灣人)租和服穿上四處晃(國族主義的威力可見一斑)。在此我遇到一對台灣來的母女,從東大路通り上來,也要到清水寺去。二寧坂、三寧坂上有不少小店,她們跑進其中一間,從這裡人開始混雜,實在難以靜下心來看。
 清水寺裡人多到令我不快,似乎就因為是世界遺產,全世界的人都派代表過來了。而且就看掛絵馬之處(由此可以得知日本神道信仰是如何與佛教糾纏在一起的),少有用日文寫成的。
 我回飯店時在電梯遇到一位香港來的女性,她打算在日本待兩週(而且她之後似乎還要到其他國家去),明天就要啟程往大阪。

 隔天一大早被打呼聲吵醒(膠囊旅館似乎隔音設備不好),外頭正在下雨,這算是我沒預期到,但預期到也無可奈何之事。鞋子本身太過老舊,已毫無防水能力,傘也太小,不久我就拖著濕透的雙手與雙腿走進金閣寺。
 這裡和清水寺一樣,都是世界文化遺產(所以也保證以後會有看不完的人潮,三島觀此寺的感動夫復何求)。雨中的鹿苑寺別有風情。在這我遇到一個日本婦女帶著一對法國夫妻參觀並解說,該婦女法文說得非常好(我荒廢了多久啊),我趁最後在石不動明王那裡跟她聊了幾句,這對夫妻也能說英文:
 「I'm sorry, I do not understand French.」
 「It's okay. We understand English. Congratulations!」
 隨後我決定照12號公車的路線逛下去,接著就來到健勲神社神社跟今宮神社,這兩社隔著一條街相對(中間有好幾間學校),幾乎沒有遊客與參拜者在這兩間神社內(包含我總數才三個人),後來我才曉得這兩地並非有名的觀光景點,雖說今宮神社看起來是建立相當久的地方。在一間由夫妻經營的定食店用過午餐以後(那豬排似乎沒有打過),我往大德寺去。大德寺面積不小,但能供參觀的院一樣很少,而且日本寺院也堅守偉大的市場區隔理論,有如美國式的遊樂園一樣,各院是各自收費的(當前遊戲的DLC也就是這回事。台灣之所以未能加入先進國家之列,這大概就是原因之一)。在院內我碰到一個來自Seattle的女性,她正看著院內提供的英文彩色介紹,換句話說就是童書,而且這童書沒有日文版(可能每個日本人都曉得那扇大門叫做「Gate of doubt」)。這位女性好心地建議我可以去跟日方要日文說明(為什麼她不建議我去要中文說明呢?),完全沒有瞭解到這是國族主義的表現(也就是假設只有日本人才會理解日本文物,而其它國家來的人在文化知識上都屬未開化),就跟那些解說者一樣(還要撇開他們身為機構一員的庸俗不論,只有跟他們閒話家常時才讓我感到比較好受)。
 繼又搭車來到晴明神社和一条戻橋。晴明神社很小,似乎是專司除災避邪的神社,但現在的日本人似乎也不太管這套,依然有寫上「今年結婚できますように!」這種絵馬,不知是當代婚姻神話已經進展到如此程度或如何。這裡桔梗是很重要的花,大概是其形與神社符號相似吧。
 晚上與朋友吃飯,他說他花一個小時到京都來,而且翹了一個會議(老闆也會出席)。他問我要不要吃京都料理,我回好。於是我們從烏丸通り走到三条通り市役所的附近,再轉向御池和川端通り,繞回高瀬川,都沒能找到他想要去的店;然後搭上計程車再回到四条花見小路通り這邊,這裡屬於祇園範圍,是夜生活有名的地點(我不清楚京都有沒有設紅燈區)。除了四處表演的舞妓,也有些一看就曉得是特殊行業的女性。我們在這裡還是找了一陣才發現想去的店沒開,最後在近處挑了另一家。內部裝設跟一般居酒屋沒兩樣。服務生送上熱毛巾(有漂白水的味道),朋友打開菜單,我隨著瀏覽一下,很快瞭解到我就算看也看不出所以然,因此交給他點。結果我們吃了這些東西:
 前菜是日式料理經典的豆皮青江菜,泡在醬油裡。不過冷熱程度似乎隨各店決定。
 焼酎(水割り,據朋友說是番薯做的)
 大徳寺麩(泡在醬油裡,吃起來有點像是麵筋,不過沒那麼有彈性)
 サラダ(脆的豆皮?豆腐、番茄跟高麗菜,還有美味的醬汁)
 烤魚(我不清楚是甚麼魚,塗上味噌烤過。烤魚旁配一個叫做葺【ふき】的醃漬品,有很強的氣味,我不太習慣)
 烤茄子(球形的茄子似乎是京都特產之一,比我拳頭還大上一圈。攔腰切開,一邊抹上紅味噌,另一邊抹上白味噌去烤)
 煎蛋配醬油白蘿蔔泥(不像一般日式煎蛋是甜的而且比較密,這煎蛋有些鹹且軟)
 梅お茶漬け(紫蘇梅,不知是京都特色還如何,醃梅又酸又鹹,茶本身都會變鹹湯的程度,不過味道很好)
 ちりめん山椒(這是朋友的お茶漬け配料,我的則是切碎的紫蘇醬瓜跟山葵。這似乎也是京都特產,我在好些地方都看到有賣,山椒本身有很獨特的香味)
 在這段時間內他建議我去的地點:マンガミュージアム、高瀬川、本能寺、一個可以看能的場所。然後我們約定好數天後見面的場所跟時間,就分開了。
 我回去以後發現飯店大廳(如果按大小來分應該算小廳),住對面的德州男孩正在跟一個女生聊天,我們揮揮手致意以後就分開了。

 第四天我想照5號公車的路線逛,搭上公車就遇到四個中國來旅遊的女子,正在用中文討論如何搭車,他們用英文詢問坐在我身旁的日籍女性,該女性一臉尷尬地手頭並搖。雖然我也不很懂,還是跟她們聊了一下,不過她們很驚訝,說原來我「也是從中國來的」(好吧,我承認這只有意識形態的區別),而且我「穿這衣服坐在這,好有本地人的feel。」
 一早來到銀閣寺,早已人山人海,也剛好有一群來校外教學的小學生,展現他們的活力與吵鬧(教育制度指的可能就是把人關在現代建築裡緬懷古代建築)。在這我遇到一對台中來的母子,兒子說之後就要到台北來念書了;他們倆似乎都會些日文。
 離開銀閣寺走上哲学の道,這是沿著溪流而開的小路,兩旁住家居多,天氣雖熱,微風習習,倒也別有風情。途上有盛開的花,因為我不曉得花的名字,就問了在附近一個拿著相機也在拍花的女性,她很親切地告訴我花名是あじさい,會因土壤的酸鹼性改變花的顏色,花季在梅雨時節(日本梅雨好像會一直持續到七月中)。她因為今天放假,所以出來四處走走拍拍。
 我與她道別後,沿著哲学の道來到法然院,這裡也幾乎沒有訪客,正在免費展出名為山崎勝己的作畫,展出的畫主要有三類,一是靜物,二是歐洲旅遊印象(義大利與德國),三是人物肖像。他的屬名看起來像是「YAMOZ」。與我一同在展室內的,除了唯一的工作人員,還有一對老夫婦,我看畫的時候他們三人正在聊天,雖然講畫的內容但大都無關痛癢(歐洲旅遊如何如何)。後來要離開時,工作人員希望我留下姓名,我們四人就在展室門口聊了起來,這個丈夫蠻喜歡開玩笑的。結果當他們知道我從外國來以後,還請我順便留下email跟地址,雖然我不曉得可以做甚麼,丈夫說會寄他自己的照片給我。
 出法然院時我再次遇到拿攝影機的女性,她問我台灣的寺廟感覺跟日本一樣嗎?當然不。隨即我們告別,繼續沿著哲学の道走,沒多久我再次遇到老夫妻,又開始閒聊起來,最後是妻子提醒丈夫應該走了,我們才分開。經過靈鑑院(謝絕參觀)、大豐神社、光雲寺,在快要到熊野若王子神社的時候,有隻花貓走過路旁,我想和牠親近,就蹲下來伸出手逗牠玩,可是牠很快地跑開了,引來坐在旁邊長凳上外國夫妻的笑聲。
 「Seems she doesn't like me.」
 「Cat don't like everyone. If dog(他做個擁抱的姿勢), but cat, it just walk away.」
 我就像貓一樣笑著走開。
 沒多久我碰到一個老先生,詢問他這裡是否是哲学の道的起點或終點,他說是,隨後我們開始閒話家常,而這位老先生因為以前在台灣工作過一段時間,因此也會說些中文。
 離開哲学の道到永観堂時,我再次遇到那對母子,他們已逛完要離開了,正在買禮品(店員是個與母親年紀相仿的婦女,跟母親說:有這樣的兒子真棒啊)。永観堂蠻大,那時正殿恰好有法會,很多人聚集起來穿著以黑色為主的法衣誦經,在最上頭的寶塔前,可以俯視部分京都。有趣的是,較大的寺廟或神社都會設有幼稚園,不知是何緣故。
 逛完已是下午,我隨意吃了拉麵(真是鹹到無以復加)。隨後走到南禅院,第三次遇到那對母子。這裡也很大,三門可以讓人付費上去參觀,不過因為人太多便作罷。
 出來後我沿著仁王門通り走,旁邊就是琵琶湖疎水,三兩釣客正用釣竿和水底下的東西搏鬥。經過動物園(題外話,我非常討厭這地方)、京都美術館,來到平安神宮的大鳥居前面,遇到一位在日本打工渡假的台灣女性(她的裝扮———連身短洋裝、平底鞋和短襪———、長長的假睫毛,和講話托腮的樣子,都讓我想起認識的另一位,只是眼前的她較為冷淡)。今天是她在京都的最後一天,接著就要往福岡去。她也談到一些打工內容。
 平安神宮後的庭園一樣要付費才能進去看,但我覺得前面那片白石子鋪成的空地就已足夠壯觀(這也是日本社寺有同樣淵源的標誌之一)。離開此地回到鴨川附近,因為不確定是不是,便問了一個離我最近、打扮入時的女生,但她正在聽音樂,叫了好幾聲才回我。
 走在鴨川旁,兩組婦女團拍照找我幫忙拍照,她們不疑有他。最後我走到四条橋下這邊,聽流水聲、看鷺鷥類的鳥在河岸邊捕魚吃、感受附近愛侶的溫度(太もも枕!),並且充當橋上行人的景觀,在鴨川旁耗了兩個多小時,這裡入夜以後河風吹來讓我覺得有些冷。
 晚上在Mac吃飯的時候我不曉得為甚麼,心血來潮問了坐我隔壁女生這幾天逛下來產生的疑問(我和朋友談到這件事情時,說這一定是痴漢行為,他只是笑笑不置可否)。她沒點東西,翻翻雜誌看看手機,我忽然搭話讓她很吃驚,但還是很有耐心地聽我說完,不過她幾乎無法回答我的問題。或許就像我朋友講的,本地人反而不會去繞、去熟悉這些場所(就好像我對台北的瞭解也很有限一樣)。沒多久她手機響了,她接完後告訴我:朋友來了,她要去和朋友碰面,於是滿臉歉意地離去。不過我覺得我才像是做了壞事的那個人。不久之後,一對老夫妻來這喝冷飲,坐在方才女性的位置上,我故技重施(這段期間,坐在不遠處的一位年輕男性一直往我這邊看,他似乎在念書),這對夫妻原本有些冷淡,但很快地熱絡起來,這丈夫也在台灣工作過,因此也會說些中文。他隨即從皮夾裡拿出跟鄧麗君的合照,並說明與她見面合照的過程,最後要離去時和我握手,留下:
 「She is my favorite.」
 妻子自頭至尾都淡淡地笑。
 這天我回房,斜對面房客已經換人,也是一位台灣來的遊客,他跟我說他剛從高野泡湯過來,而且還去海上溫泉泡過湯,如要泡湯在房客退房到入住這段時間是最適合的等等。

 隔天我要出門之前,斜對面的那位不小心把密碼搞錯開不了櫃子,我就去幫他跟櫃台說了一聲(他自稱英、日文都不太好),幸好無事開啟。不過我倒覺的在這樣的地方其實不用太小心也無所謂,真的沒有人會想去動別人的東西。
 我往東、西本願寺去,因離我下榻之處不遠,我就沿著烏丸通り繞過七条,逛了兩寺以及西本願旁的興正寺,這三寺就像是氣球有無充氣之差而已。而後我往東寺去,要到最深處五重塔前時,被一組女性叫住,希望我能替她們拍照,背景中有花,我順便問那花的名字,她們也不曉得,於是問了在一旁修剪樹木的人,這花原來叫むくげ,女性中一人直接拿出智慧型手機搜尋給我看。
 東寺放薬師如來之院非常古老,翻修過的或是比較大的社寺,在木頭切面必定會塗上其它顏色(不知是為了遮木紋或如何),這裡沒有塗,看起來很舒服。
 我逛完正要出去時,有個小攤販(兩位老婦人經營)端來漬梅茶,大概是用醃梅風乾後磨成粉泡的,茶色淡淡地粉紅,杯底的沉澱物不知是梅仔的顆粒或如何,閃耀金黃色的光芒。茶的味道微鹹,很新奇的味道。
 接著我回到京都塔,吃完午餐後前往二条城,這裡的旅遊機制已經善意到會在每個間前面擺放「語音導覽」,只要按下按鈕,這百年建築的廊下就會開始迴盪女性溫柔且宏亮的解說,而我在逛的時候附近恰好有個年輕女性,她蠢到每至一處都按一次,所以廊下除了城方用廣播系統播放的日本古樂以外,還有解說的聲音。總合起來,就是故作風雅不成只殺風景,兼降低所有人的智力與品味。
 當天我鄰居再次換成三位新加坡人,他們對我隻身來京都感到吃驚(難道三個人就比較正常嗎?),他們的行李很多,卻說在京都天天都要換旅館,我怎樣也想不透為何出門在外還要想方設法整自己。

 第六日我打算到稲荷大社去,出門沒多久就遇到三位新加坡人大包小包要出發。稲荷大社距我下榻處有些距離,我和一群中學生以及一個日本人同站下車,在走往稲荷大社途上與他閒聊,他說從東京搭夜行列車前來參加朋友婚禮,順便觀光;結婚這位在大學時期相識,後來在京都當看護士。邊聊時中途看見前日遇到的母子,他們住在附近民宿,大概剛要出門,不過兩位都沒看到我。
 除去因混雜而導致興致不高以外,千本鳥居壯觀歸壯觀,可是沒有品味。每個鳥居正面都會寫上奉納兩字,後面則是人名與日期(石製與木製方向不同,可能原先主殿在比較上頭吧),不過捐獻而已,與神社(還有二条城)大喇喇宣傳自己整修花了四十億同出一轍,只讓人感到粗野。
 我往後山繞了一圈,這裡也有登山步道,除遊客外還有不少登山者。在我回到四ツ辻的時候,一對Seattle來的(原籍Israel,但丈夫幾乎沒口音)夫妻向我問電車站要怎樣走,我為他們指路以後,我們就(幾乎)一起往下走。這對夫妻正如前日拿相機的女性所說「這裡兩天,那裡兩天,再見。」的人,八天內要前往日本四處(他們的理由是「Our child is in camp.」),京都之後是奈良。丈夫給我看了他在此處買的鳥居裝飾,還向我介紹他們昨天去了三十三間堂,說那裏的佛像很壯觀,建議我一定要去看。
 路上,他講到下次(「Always next time.」)還想待久一點,但京都實在太熱,應該去shopping mall購物吹冷氣比較好(這話讓我回憶起在香港九龍車站無目標晃一下午的痛苦)。妻子很少說話,除了問我要不要噴防蚊液(其實根本沒有啥蚊子);當我們回到主社前的商店街時,妻子進到每一間店裡面去看鳥居裝飾的價格,她似乎有些神經質,說如果價格比剛才買的還便宜,則「I will be very upset.」,丈夫一副受不了的樣子。她又問我會不會比價(活像在日本也有那個鼓吹寡占的著名廣告「買貴退差價」一樣),比歸比,但我決不會upset,這種經驗應該使其指向未來,對身心都有益。
 我們互相祝對方旅行愉快,隨後他們朝電車站走去。稲荷大社這裡匯聚全國的稲荷神,而且因為今年年初才翻修過的樣子,所有貢物都很新。前面的狐幾乎都是右咬球左咬卷軸(面對神社)、或是右邊不咬左邊咬稻穗,不知有何意涵。這裡也看得到神、佛、道教的蹤跡,當然還是以神道為主。
 下午我繞了東福寺、泉湧寺、新熊野観音寺、還有新熊野神社,這裡雖小(有歐美遊客將此地當成叢林在玩冒險遊戲的樣子),卻展示些有趣的東西,也解答我(部分)疑惑。
 回到四条川原町這邊,日共的宣傳車停在路邊,黨員們正在車上演說。7月21號是參議院選舉。講者有兩位,姓甚名何我不清楚,其中一個就是本選區的候選人。我躲在一旁建築物的縫隙中裝作等人邊聽。首先演講這位所說的大意是,現在雖然看到安倍經濟政策(アベノミクス)有效,但其不良影響之兆亦已浮現,且受益者不過少數(株の持ち主),該是推行反增稅(這裡指的是消費稅),並建立讓全民都可以快樂且安心地生活的經濟環境之時...等等。這位演講者很喜歡用否定修辭(「ではありませんか」、「ではないでしょうか」),這種用法的理想性(以及其反動性)很強,不過從頭至尾,這位沒有提出其幸福經濟的具體內容。接著是該黨的女性候選人演說,她從自己前來京都推動幼兒醫療品質上升(體現在死亡率下降)開始談起,說到當前政府正在削減福利,使人民生活更加不安,等等。
 旁邊黨員手上拿的海報上寫有日共的三大政策:一是退出TPP(那G8呢?);二是將オスプレイ直升機撤出駐日基地(直接請美軍退出日本不是更為根本?);最後是終止美日安保條約。如果再加上這幾天在路上看到的,還有反增稅跟零核能。前三者完全是對外政策(回憶一下十九世紀末的歐陸共產黨根本不在意對外政策,告訴我們當前資本主義與國族主義的結合發展到何種程度),特別終止美日安保更是日共畢五十年之力的未竟之功;我想有趣的是,當前已無安保條約的必要,同時也讓日共難以找到反對的理由(除了作為一種意識形態,以及利用國族主義當後盾,但後者將必然牽扯到日憲九條。我不清楚共產黨在這點的立場如何)。反增稅還有得說(我贊成不增加,雖然自由主義者一定會跟日共立場相同,但反發之聲竟然很少),零核能反而有些不知所云。或許就像我朋友講的,日共是個「基本上什麼都反對」的政黨,這或許跟他們長期都是野黨有關。
 回到房間沒多久,我對面的新住客就來了,是一位台灣的中年男子,他放下行李以後在房間看很久,我以為他找不到電燈開關而跟他搭話,結果他是要找可上鎖的置物櫃,有倒是有的,但他想放的是整個大行李箱。他似乎非常在意這件事情,我用中文跟他說話,他卻用英文回我,而且一直說「開甚麼玩笑」。雖然我覺得不用那麼在意也行(就算把行李放門外也不會有人去動),而且在訂房時難道不會注意到嗎?(因為他只看到價格?)
 「你不曉得這裡是有名的膠囊旅館嗎?」
 「你說甚麼?強盜旅館?」
 跟他搭話真的是個錯誤的決定。最後還是把行李箱寄放在櫃台了事。

 接著這天和朋友前往嵐山,在電車站有很多人下車,包括許多登山客。我們過了渡月橋,欣賞桂川風光一路向上走,最後停在愛宕神社鳥居的前面,據他說「再進去繞一圈需要五個小時」,必須是那些有登山準備的人才行。
 中途我們經過一間用繭來製作各種裝飾品的店,相當特別,並且受到女店主的邀請,我們爬上階梯來到店內。店內擺設的商品,除了動物造型、裝飾,還有美容用繭,我們進店沒多久以後,一位拿著相機的年輕男子也跟著進來。這時女店主女兒模樣的人出現,說去泡茶,請我們隨意看、隨意拍。
 沒多久,她端著茶出來(附有菓子糖衣花生,而且那抹茶不知為何有些鹹味。抹茶依然喝得出茶葉的油氣,相比之下台灣茶反而可以無限制地喝下去),我們三人坐在店內一角設置好的椅子上,此時女店主也出現,開始談起這間店。約在四十年前,當時這附近完全沒有店家,店主(她丈夫)想在此開店的構想遭其雙親反對,但店主四處籌錢,以及雙親最後依然援助的狀況下才建起。也是因緣際會(不知為何某天來了記者團發現這間店———女店主沒有交待記者團原本來採訪甚麼),以及很多朋友的幫忙(女店主提到政治家。這對夫妻可能是個地方勢力之後),這間店才得以繼續,而且此處最有趣的就是每個客人的故事,大家都會聚集在這聊天。然後她問我們的出身,朋友替我回答之後現場一陣騷動。女店主接著提到一位嬢ちゃん到印尼旅遊的故事,她原本預定停留一週,結果最後變成一個月,因為她在當地打工,手很巧,店家願意供她吃住請她留下來繼續幫忙,這段經歷嬢ちゃん在店裡講了三個小時。女店主以近來的人旅行越來花越多錢,認為旅行還是用一些錢就好,並告誡我努力來結尾。
 除此之外,女店主提到丈夫,一直強調他是個多麼奇怪的人:不會說歐陸語言卻會唱該語言的歌(因為從電視上聽到記起來的)、自己的意見定下後絕不妥協(店內的裝潢設計)、所有店內製品絕不假他人之手與他人之設計、被邀請去演講會要求不可先擬講稿(這裡女店主講到一個很有趣的名字:石原慎太郎,再次印證此家與政治勢力的關係)等等。大和女性的特質嶄露無疑(基本條件是所愛之人全等於丈夫,並且對他一心一意),我們見一時半刻難以停止,朋友便找機會告辭,該年輕男子大概也與我們有相同感受,也隨著一同告辭離去。
 不過這是一間讓我想再去拜訪一次的店,如果能聽聽其他人(而非店主)的故事。
 我們用過午餐以後(天丼),前往太秦的広隆寺,經過一個映画村,這裡也有很多遊客,雖然我很難理解那些遊樂園或主題公園之處何以吸引人。隨後我們搭輕軌電車回到四条後道別,我再次看見日共在附近演說。

 第八日我來到三十三間堂,這裡有千尊千手觀音,同樣地壯觀(就好像日本的綜藝節目內容,讓人好幾晝夜不睡挑戰堆小骰子山),但同樣地無甚可談之處。在丈六千手觀音前的說明牌上,請參拜者念以下這段梵文:「Om vajra-dharma hrih.」(牌上確有梵文,我只記下羅馬音譯,我讀不懂梵文),日文是這樣解釋的:「祈りましょう。大切な人のために、そして、生きとしいけるものの幸せのために。」我只認得dharma這個詞(感謝Weber跟Dumont),這詞有法、應盡之事之意,日文的說明誤導性十足。
 (後來我去找,這是指金剛法。佛學不熟的我也不太清楚何謂金剛法,還請各路高手指點。Om不論,hrih此詞似乎是個秘文,有很複雜的意義。)
 事實上,當代語言多有誤導之處(就好像台灣人———特別是些蠢公關業務———很喜歡把「這個部分」四個字當成水一樣從嘴巴裡毫無節制地流出來),日語不過其中之一。比如在公車上就有這樣的標語「耳の不自由な方は…」,那請問怎樣才能稱為「不自由」呢?(特別是當耳朵【至少部分地】脫離其功能性以後,難道不就迎來自由了嗎?)為什麼不直接說聽力損害或聽力障礙呢?另外,綜藝節目中請來醫師矯正女性的O型腿,使之朝「正確な方向」,我們又如何認為腿骨往直的長才算是正確呢?這裡採用模糊或正向的說法,就讓其它的意思被掩蓋了。當代人之所以認為他們掌握了世界,主要的原因就是他們還掌握不了自己的語言,更遑論其他人的了。
 三十三間堂外頭的庭院有與我數日前看到不同顏色的むくげ,向我說明的老婦人提到她以前會把花瓣放在鼻子上,扮作雞的樣子,一旁她先生跟著笑起來。
 在附近逛了養源院和智積院以後,我下午往上賀茂神社去,晚上這裡要演出能(現場購票四千日圓),因此正在準備。這裡與下鴨神社一樣,境內都有溪流,是非常可愛的神社,特別下鴨神社還有一片森林(糺の森)。
 隨後我又回到鴨川旁,我看到鴨子群聚,有個女性似乎也很喜歡牠們,拿著攝影機拍了大約二十分鐘。另外一岸有兩個女生跑到過河用的石頭上脫下鞋子吃點心,想必快意非常。我又在這邊晃了兩個小時。
 我打算晚上到京都塔去,回到四条川原町這邊搭車,遇到雲林來的一家四口,他們一天逛了金、銀閣寺、清水寺和三十三間堂(我可是分了四天去的!),成天都在走,已經累到走不動了(我看那兩位女兒的體型,確實理當如此),要回到京都車站附近的下榻飯店去。
 朋友跟我說晚上再去京都塔即可,但我沒想到晚上還這麼糟(想來日間就更不必提矣)。最頂樓的展望台不到一百五十平方米(還沒扣掉電梯、樓梯、望遠鏡和其他雜物占據的空間),得忍受三十幾個人同時在場的吵鬧與壅擠。甫上塔,塔務人員(他們的表現只適合這種稱呼)會先請遊客去和塔的吉祥物(一個滿臉蠢樣的布偶角色)拍照,我徒勞地堅持數分鐘,最終還是在閃光燈前傻笑,作為我堅持的回報,照片中我的頭有五分之一不在其中,離開塔時還可以花一千一百日圓買下這種恥辱的放大版。暮鼓晨鐘,指的就是我離開京都塔的感覺。

 隔天我一早來到北野天満宮,這裡主要祭祀的是菅原道真,據說可以保佑考試順利,全日本的學生和資格應試者大概都聚集到這裡來了,所以掛起的絵馬數量也是我看過最多的。毫不意外,這裡也同樣遵從日本神佛的市場區隔概念(上殿參拜五千、未上殿四千)。
 我逛完出來時,有個女學生似乎把東西忘在絵馬那,認識的男學生鬧她:
 「よし!」
 「よくない!」
 她壓住染成茶色的長髮往宮裡跑去。
 隨後我晃到大將軍社,這裡的商店街被弄成妖怪之街,幾乎每間店面前都有個妖怪的像。一條小巷裡有百鬼夜行資料館,我進去看,門口有個筆記本可以讓觀客畫畫或寫下感想,裡頭大多是作品陳列,少數的說明都是小學生程度。我到一樓櫃台詢問有無深入資料可以查閱,該櫃檯女士表示「以前有擺更多書,但好的都被拿走了」云云,然後帶我回二樓翻找,結論依然是沒有。這位女士似乎對妖怪不熟悉。
 在大將軍社看到白色且香氣濃郁的花,這幾天在京都我已經看到這種花數次,但沒有一個人可以告訴我這種花叫甚麼,大將軍社的人也一樣。
 接著我到京都御苑去,這裡現在是很大的公園,有不少人帶著午餐進來這吃。我到閑院宮,要進去前有簿子(非強制)讓遊客寫下姓名、參訪人數與出身地。如果一個人只由這三個性質代表,同時也說明我們就成為不具體的可數物,雖然跨國旅行本身就是一幅國族主義的風情畫。
 吃過午餐後我本來想去マンガミュージアム,但因休館轉而在附近晃。再往南走一些到京都文化博物館去,這裡的別館是舊的日本銀行京都分行,是歐式建築。本館二、三樓正供遊客免費參觀。不過這我只遇到少數幾個歐美遊客,其餘幾乎都是日本老人,後來我才曉得原來是三樓免費放映古老的時代電影(黑白無聲,偶爾會有黑底的對話文字,打鬥場景用快轉),老人幾乎都聚集在那觀看或打瞌睡(這完全是同一回事),而我不懂劇情,所以待了沒多久就出來。
 二樓則有京都的古文物與發展過程介紹:四幅螢幕分別用平安、鎌倉、室町、和江戸時代的畫作展示該時京都樣貌,另一邊就是各個時期的文物和簡介。這種時代的跨時並列與現性排序很有代表性,有助於我們想像一個(至少平安時期以後)在文化上固定的京都,在此之前呢?応仁の乱?南北朝?二次大戦?
 (問自己這些問題沒有壞處。就像最近某個台籍東山再起的投手一樣,如果我們問「婚外情呢?」會教導我們【與該投手,雖然我認為他至死也不會看到這些文字】幾件事情:首先是我們可以瞭解人都有軟弱的時候,但這不是婚外情的藉口;二是釐清當代人的國族主義把戲,無論是將此投手或京都聖化———忘記他是一個婚外情的人,或者京都這不曾促成或遭遇戰亂———,換句話說就是讓該投手與京都沉默,或是搞些「雖然...」這類的反向治療藥劑,與國族主義一同服下;第三是打壞自己的過濾機制,或者說,搖尾機制,再次過問這些機構、媒體、文字等等,它們沒有說的,或刻意隱瞞的,當然投球與婚外情沒關係,但這不等於我們只能看一件事情而忘記另外一件。另一件類似的事情,是寧々跟豐臣的婚姻被———觀光景點的介紹———說成是少數的戀愛婚姻,我們也應該問:那豐臣約有十位的側室呢?)
 出來後我晃到六角堂,這裡被高樓大廈包圍,但境內有很多鴿子。這裡有兩位婦人各自帶著小孩在談天,忽然鴿群飛起,其中一隻飛到其中一位婦人身上,她邊笑邊說「こわい」(典型的表裡不一,而我們通常把小孩子教育成這種人,這幕讓我感覺不很舒服),沒多久後那隻鴿子飛到另一位身上,她的同伴見我在附近,向我說「たすけてあげて」,令人困惑的是:為何分離人與鴿子要用たすける,這是一種溫和到無以復加的生物(更何況牠們還會特意避開人的身體排泄),就好像那些有著朦朧雙眼(與頭腦)的女性。而且我根本幫不上甚麼忙,不久後那隻鴿子就飛到我身上啄我的手指。其中一個孩子跑到我身邊(她剛才也在附近鼓譟たすけて)問我:
 「エサ持ってるの?」
 「持ってないね」
 「どこで売ってるの?」
 「私も知らないな」
 「何かしてあげて!」
 這時另外一個孩子忽然放聲大哭,抱起孩子後,這四人隨著哭聲緩緩離去。我繼續受到鴿子厚愛,牠們一路跟著我走,直到我快離開六角堂才飛回原處。

 最後一天我要出旅館時,跟另外一位也是從台灣來的遊客一同退房,他說他請旅行社幫忙訂機票,並像多數人一樣以為我是個學生。他的飛機比較早,我們很快便分開,我繼續在京都內漫無目的地看。這天京都正在飄雨,這是遣らずの雨嗎?雨中的京都不發一語。
 再次搭上はるか特急的時候,恰好遇上鐵道上似乎有些意外,便不得不停車,車長以非常密集的頻率用廣播告知乘客當前狀況,最後無事通車,這位車長說話經常打結(包括用「いたして…いたします」這類贅語)。
 到機場後,最近富士山剛成為世界遺產(電視節目也製作特輯報導),免稅商店內有不少富士山相關產品,比如長得很蠢的富士山玩偶跟富士山熊玩偶,我沒見到有人買。
 在飛機上,我旁邊的女性要求另外一位換位置,讓她「跟男朋友一起坐」,所以我身邊就坐了一對情侶檔,而這女性的氣味與聲音實在擾人。

 是為簡短記行。

2013年6月4日 星期二

近日數感其之四

 她跟我說:「我覺得是精神狀況的問題吧。」不,不是這樣的。

 女性的肉體對我來說有很強的吸引力,其存在似乎是先驗性質的(以我來說幾乎無法理解的)。可能因為女性經驗與性經驗的缺乏,導致這種吸引力只會日漸膨脹。每當女性暴露自身的肉體(就像在市場上,她們替自己打上標籤...。我指的並非價格),我望著她(女性的肉體也是陰性的嗎?)的腿(我最喜歡看腿。請不要跟我提佛洛伊德那一套)、臂、手(這裡是最容易看出年齡之處)、胸、指(性格似乎都集中在此處。去弄美甲的人腦袋只有差勁可以形容)、趾(大概只有偏執的人才會將特地擦上五顏六色的指甲油讓別人看)、腕、踝...。女性的每個身體部位,除了臉以外(臉是留給親密的人的特權)都很有可觀之處。她們利用身體的曲線與反射的光澤拒絕
 奇妙之處是,這些曲線引起我的欲望(不單純是性欲,而且非心理學式的),我甚至也不曉得為什麼(絕非因為我是異性,很可能因為我喜愛異性。然而這只是多增添謎團)欲望伴隨拒絕出現,並一同成長(幾乎沒有消滅)。就算用那雙腿射精五百萬次(射精也只是欲望中之小而小者),我還是不懂腿和擁有(或能自如地運用?)那雙腿的女性。怎麼可能用欲望且在欲望中瞭解其對象呢?

 近日有人轉了個新聞給我看,內容講中國人去日本的風俗店(洗浴一類),結果因為沒弄清楚付費方式造成糾紛。在這則新聞下面有一堆日本人的「意見」,內容不外乎批評中國人(還有韓國人,雖然我不清楚為何會牽扯到韓國人身上)沒有教養、讓人不歡迎、政府應該禁止中國人(和韓國人)出入這類場所、出入城市、甚至出入日本。
 這則新聞和其留言就是很具代表性的推論方式,新聞本身作為立場的傳遞者,通常都採用故作中立的觀點來報導,這點到現代,在媒體逐漸重視大眾成為資訊來源的時候,逐漸被誤會與誤用。一是,評論本身也成為報導的一部份,我們在當代的新聞與「談話性節目」(而這些名人與記者們都是用這麼自廢武功的名稱來描述這些節目。似乎有哪些節目不會是談話性的一樣)中最常看到兩者相互指涉。評論總是前報導的,然而現代人已經將這兩者給混淆,認為評論就應該被涵蓋於報導之中,而這會導致評論本身變得無關緊要:我說的是,如果不去研究新聞的結構的話,其實我們不會瞭解這則新聞到底告訴我們甚麼,而只會認為那是某種有用的或讓人感興趣的資訊(易言之,具效用的),卻不清楚這則新聞何以引起我們的興趣且對我們有用。如果我們將評論立即放在,並且認為它就應該在報導之中的話,那麼提問與深究背後結構的過程就會被忽略,因為含有評論的新聞會同時也告訴讀者該怎樣看待這則新聞。希望這只是我過於悲觀的想法:這種混淆只會導致看新聞的人越來越笨。
 第二,先不論韓國人如何,思考以下這個問題(然而這正是將評論放入新聞以後第一個被遮蔽的方向):如果我們把玩女人(或許有些人偏好比較好聽的字眼)跟因不清楚付費方式而造成的糾紛比起來,何者比較糟糕?可能因為玩女人是一種合理且我們都能夠接受的消費行為,所以沒有人質疑:我們不先指責所有(中國人玩日本女人會比日本人玩日本女人要糟嗎?)去玩女人的人,而是指責那些玩女人卻不守規矩的傢伙。這與我不久前聽到一個人說的話類似:「你可以點菸、但卻可以只抽幾口。我也不喜歡抽菸啊。」作為替自己創造機會(我上次已經稍稍分析過這種話的起因)的藉口,我們大可以用這種方式替自己開脫,諸如:我可以脫褲子但不必嫖,或是本質上是基於不同意識所做的行為。這裡的區分方式是標準所判斷的東西在該行為之外,所以我們考慮的不是抽不抽菸,而是該不該掌握利用抽菸跟別人建立關係的機會;不是肢解不肢解作品,而是肢解作品時的意識;不是玩不玩女人,而是玩女人之後應該怎樣付錢。這種說法告訴我們,道德生活中可以幾乎不需要包含道德行為,或許因為道德行為本身無足輕重,隨時可以由其它標準替代。
 第三,我們再一次看到國族主義(與其不自覺的———在當前則是完全正當的———信者)如何建構其論述。國族主義基礎信念之一就是,種族(與隨之而來的國家)是人的根源,因此透過血統才能表述個人特質。這個命題經常被雙向運用,在本新聞中就是反向的。所以就算是個體的行為,依然要在且僅能在國族的脈絡中理解。但僅止於此的話,我們就無法理解為何需要採取拒絕往來的行動,這只能建立在國族主義另外一個被視為極度危險,卻變化成當代形式被保存下來的另一個信念:國族自身的優位。我們已經看到社會達爾文主義與這個信念結合以後產生多可怕的事件與影響,然而國族主義正因為建立在(假的)歷史共同事件和記憶的認知與憧憬上,不可能不認為自己的種族具有特別的使命或長處(就算是玩過女人以後比較懂得怎樣付錢也好),換句話說,這只會導致扭曲現實。
 然而,在當前,這新聞只會成為中國人惡行惡狀的例證,而不會以有害的思想案例出現在教科書裡面。

 近日,十二年國教再次成為議題。這幾年以來就有不少新聞台「深入」報導過。前日我在電視上看到某個節目邀請名人暢談十二年國教的問題,對於其中一些看法,我有其它意見想說。
 癥結還是在於,我們怎樣看待「教育」這件事情。當前大家似乎都把教育作為未來工作謀生的手段,就算不是唯一的,也是至關緊要的手段。我不反對這類實用主義的觀點,但教育提供的遠比這更多。教育包含的內容一直(目前我們正在努力排除之)都有人文主義要素,意即將一個僅具有生物特徵的人塑造成可以列席於人類社會的人,甚至追求更崇高表現與理想的人,只想追求實用的知識反而不是教育的本意,完全是近代社會為了將人力作為一種特別的資源來使用的想法(請回憶一下,醫院、軍隊以及初級、中級學校的來源是相同的),也就是這類組織所想的只是將人的效用極大化。所以我們的初級和中級學校想的也是同樣的事情:怎樣將最多小孩送往最好的高中和大學,以及,獲得一份穩定的、具未來性的工作。
 我們當然要改變這種想法,然而教改做的事情只是改變「最好的」這個形容詞的定義,換句話說我們只是毀掉當前的排序層級,希望構造一個沒有排序的學校體系,這卻是不可能的,只要我們還是把教育當成工作前的準備階段,將教育當成手段來看待,那麼這種排序只會被推遲,而不會消失。
 在節目上,某位來賓說到人天生有差距,學習的速度也不一致,因此要激勵那些學得慢的人,讓他們曉得「能做到這樣已經很不錯了」。這段話需要很多因素支持,讓我們先看看當代走得比較遠的幾個表現,比如我們認為聰明的人一定都有些奇怪的地方,甚至有病,以此安慰自己可以不必那麼聰明,安於當個智力尋常的人。還有大肆宣揚那些高學歷或低學歷創業的人,暗示他們獲得的成功並非源自於學歷,而是來自於某些特質,這些特質又是學校不曾教導過的。諸如此類,我們可以在各種財經雜誌、新聞、勵志短篇和一些垃圾談話中看到這些故事與運用。
 同樣的,受到教育同時就表示一個人至少該學會如何的事情,這句話跟天生我材必有用完全不衝突。我們現在做的事情比較像是把水準拉低,以此表示多數人都能夠可以被教育。這一切只是證明我們對人類社會的要求越來越低,也越來越不在意人追不追求崇高的表現(我們宣揚的夢想只是經濟意義的)。教育本來就會伴隨挫折感和痛苦,現在我們採用心理學的教訓,試圖把挫折感和痛苦從學習裡拿走,只留下成就感和歡樂(其中一種方式,就是讓學習者知道他目前做的已經夠好了),當有一天,學習中真的出現痛苦的時候(越高等的教育越無可避免),我們將不曉得該如何面對。而且,我們怎樣告訴一個已經滿足的人她/他其實可以做得更好呢?再一次,我們將追求更好的表現放入特質(或是不可避免的結果)中,而不認為教育能夠指引人與激勵人。教育的特性不斷受到損害。讓所有人都有用指的不是將所有人都放到(水準被拉低的)學校裡,而是除了讓那些可以滿足水準的人繼續留著以外,也讓那些不能的人有其它事情可以做。
 這也是教改最希望做到的:消除教育帶來的文化資本(借P.B.用語),不過當教育無法避免排序,也無法教導所有人一切職業都是必須而且無甚區別的,如果我們———如同廣告一般———將工作視為成就的唯一來源,又怎麼可能消除得掉呢?

 坂口安吾這本《魔鬼的無聊》遠在幾年前台灣剛出翻譯版的時候我就想買了,結果忘得一乾二淨,不久前才買下來拜讀。
 (題外話,我在日文書店裡面只能看到坂口的偵探小說,完全找不到一般小說,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呢?)
 本書最後有個譯後記,那程度簡直就像是小學生晃到碩士課程,除了莫名其妙,幾乎也把坂口給弄成另外一個人。或許出版社不在意(就像他們在書面安上一些智障般的節錄),然而讀起來讓人洩氣,好像當前輕小說一樣,作者也喜歡在每本書後面寫些後記,但至少與書中內容同等地差勁。
 在坂口眼中,歷史就是由一成不變的東西組成,因此無論哪個時代,在世界上的哪個地方(然而對坂口來說,世界上的別處,或許也就只是在書中的別處),因為人的性質沒有變,也就不會導致任何東西改變。所以,坂口在這裡引入佛教的思維,希望毀掉所有因人的性質所導致的固定歷史條件,瞭解其背後的虛無性(用坂口的話來說就是墮落),從而追求真正的善與美。女人的肉體與男性之欲望就處在本書的象徵核心之中:欲望本身就是虛無的,當這種欲望沾染其它事物的時候,同時表示失去對其虛無性的認知,結果是回到歷史運動中人的性質本身。因此只有當追求肉體,卻又不受限於欲望的時候(雖然水性楊花,但感受不到性快感的女人,只將肉體更多地當作手段),才是我們追求美與善的途徑。
 《肝臟醫生》的嘲諷不能不站在政治的角度來對待。
 無論如何,譯後記正是破壞這本書的最大原因,撕去不看可也。

2013年5月23日 星期四

惡俗狀況之二

 因為工作性質,常需要跟人吃飯聊天。我也搞不懂我到底有哪點可以被別人認為「很適合當業務」(雖說這話出自一個與我不熟的人之口),可能暗示我平日的偽裝功夫不錯,深得國軍與當代商場的要領。
 吃飯當然不單純只是吃飯,總是配著無聊話題跟酒的,當後兩者的比例越高,這飯局就越叫人難以忍受。就因為我「適合當業務」,這些人總也親切地(或語帶威脅地,不過最後只是同一碼子事)告知他們的經驗,就似乎他們的經驗具有多高的價值。
 首先,我不喜歡喝酒(「酒喝到後來會給人愉悅感。」某人如是說),忘形的愉悅帶來的痛苦也是等價的,只是通常不會有人將之放在相同的基準上比較,就如同他們講的,連喝醉都可以是個機會(後面會再深入講這個詞)。這才不叫敞開心房,只是徹底無聊的舉動。如果非得通過喝酒才能瞭解一個人(而且這通常表示要看這個人出醜),我們為甚麼不能換個方式告訴別人:這世界上還有很多她/他可以做到的(除了喝醉出醜以外),而且可以讓自己稍微高尚(假設這些人不是徹底的相對主義者,雖然這假設沒有什麼意義)一點點,那又為什麼要跟這些人喝酒呢?
 至於這種想法要成立的關鍵,當然要將喝酒(到爛醉)本身所造成的結果給相對化,不僅於此,還要把所有的事情都給相對化,我們才很容易可以從這些人口中聽到長官產業機會選擇等字眼。因為你的未來唯長官是從,所以長官帶你去喝酒你也當然喝酒,喝個爛醉自然也喝個爛醉;在長官眼中變得巨大的機會之一當然就是對產業的瞭解,所以要充實產業知識(這些人大言不慚地使用這個詞,因為他們的腦袋已經沒有足夠的知識去分辨知識和資訊的不同);而你已經沒有性格,只知道自己的未來掌握在這些人手裡,因此就把唯唯諾諾當成八面玲瓏、把虛以委蛇當作商談藝術(這形容可畫雙圈)、把巧言令色當成生存法則,於是你會發現,何時何地都有機會,從而認為自己可以掌握各種機會;只要你如此看待所有事情:這樣可以讓我有另外一種選擇,同時代表摧毀所有標準與判斷,去賣屁股當然也是一種選擇,只要將所有事物不設限制地放在「這是可能的」範圍裡,那我們當然可有很多選擇和一些很不同的選擇
 這最後就會導致隱性的右派觀點:你看,我不會念書(就如某個人講的),但我...。這種句型是當代人最喜歡也最擅長的(如我之前講過的反向心理治癒把戲),只要賦予某種事物以特質之後(比如不會念書跟喝醉酒),那麼這事物就變中性了。先行毀壞掉批判標準(我不是指當前流行音樂裡面那些三流的批判)之後,你就再也不會注意到周遭,甚至整個世界有多少缺陷、醜惡、墮落與空虛,不僅如此,也同時不會注意到善良、優雅、崇高依然存在這個世界裡(因為這些人的感官幾乎都被小布爾喬亞的享樂給破壞殆盡)。因此這個世界(如果這些人腦中還有這個概念的話)就會變得非常地狹隘且範式化。事實上,從這些人的腦中跟話語中去除掉上述那四個詞,他們會立刻無聊到去自殺。
 所以我不懂為什麼有些人不肯承認自己是為了一些錢而繼續工作(或許這是真的),卻只是用以下這個理由:因為不工作會無聊,這話只是宣讀自身智力與判斷力的死亡判決,而發語者們在人類中值不上多少。
 我或許堅持著什麼(還是如同他們講的),但我們之間最大的差距不在於我堅持但另外一些人沒有(他們依然有所堅持的,只是他們的說法差了一點),而是我清楚瞭解到這很無聊,這就是他們永遠不能理解的。

 我每次吃過這類飯總是睡不著,只想寫些東西。

2013年4月15日 星期一

諸事印象(3)(此為舊文章)

(一)

 我坐在他們兩個中間充當橋樑。此時菜都上完,也吃得差不多。大老們正就著酒談生意。我們無關大局的職員就是聊聊瑣事。坐我前面的同事與我旁邊這位似乎意氣相投。還試探性地問「等會吃完要不要去休息」(知名的那條路就在飯店附近)。

 「你跟他說,」我同事講:「我有收藏一百多部的AV。」

 我照實與旁邊這位說了。他露出驚訝的表情,隨即兩人大笑,拿起酒杯向我同事一敬,我同事也舉杯喝下。

 這種景象多了。可是不知為何,我對於自己說出這樣的話,也要裝著笑臉(這沒有什麼好笑的)感到很奇怪。可能這飯店裡的職員與那兩位,還有那些大老們見怪不怪。不過我覺得自己就跟外星生物一樣。



(二)

 一樣是吃飯時刻(跟不熟的人應酬這種「交際餐」———特別是與你吃飯的人彼此之間相識甚久,就像只有你遭到孤立的時候———真是痛苦。想埋頭苦吃還會被阻止,搞得筷子夾的是什麼都不清楚了)。大老們談到前往某處酒店(在他們話題裡好像除此之外就很少別的了),其氣派與金碧輝煌等等,不一而足。他拍了拍自己下屬的肩膀,說(酒喝多了客家腔調益發明顯):「那裡的女孩子啊都手揮一揮就被叫走,手揮一揮就叫過來。女孩子沒有價值...。實在不該讓妳看,不過妳說想看就帶妳去看看。」隨即說起那時她怎樣被嚇到。

 她只是笑笑。這時候也許沒有其它更好的反應了。



(三)

 在外島的時候,大家窮極無聊。雖然說因規定與種種限制,生活單調苦悶。然而這正是考驗每個人巧思的時候。有人拿著酒精或松香水,裝入小型的噴水壺中,四處去抓些小蟲子或軟體動物來做觀察與實驗。他們可以花個把小時蹲在地上看這些小生物泡在松香水或酒精中扭曲的身體歸於平靜的樣子。不過這不表示這些人粗暴。他們看到貓狗還會給予愛撫、跟牠們玩和給牠們東西吃。

 前日聽她們母女倆說起男朋友的選擇標準:「要是看到有人會踢打那種小動物的,就絕對不行。」

 那軟體動物呢?



(四)

 她忽然提起了國片,講起某部近日上映的日據時代「史詩大作」。我沒有看過,但這不影響她談話的興致。說起部落中的女性如何地偉大,能夠犧牲自己成全...。

 我不清楚這是電影中有意為之或否。但可以確定的是我不喜歡這種思想強暴。偉大的前提是對生命的高度重視,這完全是當代(資本)社會的特徵。所以我們首先要有兩份系譜:一是該部落的整體觀念,另一則是我們的。但很明顯地,她的說法就是用著我們的想法去指認這個場景。或許這存在於導演和觀眾的共謀關係中。但是將之放入女性特質的範疇底下並不高明。



(五)

 避免自己陷入(這個詞十分確切)被眾人所設計好的套路中。除了不斷地保持某種程度的叛逆,還得要學會遠離他人。

 最好的解釋是:除此之外沒有任何方法。有人跟我說過「社會化」,事實上她說的是職場化,就是為了工作接受一些事情。雖然這些事發生在妓女身上,我們會稱之為自甘墮落(不知為何,一個妓女總是成為最好的典型;然而我們最多只有心懷不滿的上班族)。或許制度讓人連墮落兩個字怎樣寫都變得不曉得了。

 雖然這沒什麼好說。

 (吃政治飯很煩,特別是又不能隨自己的意吃的時候。
 我不清楚是我運氣太好還怎樣,遇到的多數社會人士都告訴我男人在外去找樂子是很正常的。甚至連拍胸脯向我保證的女生都有。這些人真的是眼睛跟腦子一樣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