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2月26日 星期二

吃、性、夢、夢想與一種獨立生活(舊文章)

(此為舊文章)

 在日本動畫裡,有些議題是有趣的,但經常遭忽略,這裡嘗試做一點發揮,如同小孩學走路一樣。

 先講到吃。當然我們不能只將吃視為一種填飽肚子的作為,特別在動畫裡更無法如此。這可以從很多方面去談,某先一個是,當人物設定,或者角色資料集中,不難發現「喜愛的食物」和「厭惡的食物」的出現,這兩個特徵(有時會只有其中一個,但那無所謂)與身高、體重、星座和血型等等共同建構出一個角色的樣貌。也就是說,我們可以通過一個人喜歡吃什麼去定位一個人(小布爾喬亞式的瞭解),食物和人體之間存在一種關係,不是如同汽車與汽油的關係,食物並不僅是我們吃了以後而後獲得生存能量的對象。但是是從這裡開始的,必須記得,在以往,吃東西正因為是活力的來源,食物化為我們血肉,所以,食物本身的特性也跟著成為我們的一部份。比如說,吃了熊而會有熊的強壯與統治森林的智慧,像愛奴人那樣。(情況並不總是如此簡單,愛奴人食用熊還有一種熊主動獻祭的意味,尋求熊的庇佑等等,如同古代部落食用自己的圖騰動物一樣,不過這屬於另一個話題)這種原始的連結至今依然存在,但其內涵卻遠不相同。以往食物本身所能賦予人的東西,來自於食物具有人不足或缺乏的部份(勇敢、智慧、速度、不受毒害…等等),與此相應的,人們會避開污穢不潔的食物,不是實際上污穢,而是意義上污穢;但現在則是食物的形狀(精緻與否。女孩喜歡精緻的糕點)、味道(甜的還是苦的。愛吃甜的被認為是小孩子氣的)、類別(軟的或硬的?零食或主食?顏色?)、經濟價值(貴或便宜。某些食物具有貴族身份的標誌)等等起決定作用。換言之,人不再自食物中尋求自己的匱乏,而是透過食物宣示自己。這關係已經漸漸轉為另一個方向:從一個人可以自食物中主動獲得其短缺的部份,換為他飲食的宣示,讓其他人自眾多食物之中認出他來。一種現代食物占卜學。因此,一個人在餐廳裡點的食物,或平常的進餐裡,會表現出他的個性(聖代小孩和女性都喜歡;嚴肅與高雅的人總點咖啡;啤酒是豪放的女人不可少的標誌)。

 在此,食物成為建構我們的過程,而不是一把轉換我們的鑰匙。但有時也有這種轉換的例子,比如酒。Dionysus的飲料向來都具有使人狂迷的作用,一個人在喝了以後也就會進入與清醒時不同的狀態。而且這種不同處於兩極:害羞與無恥感、文靜與粗魯、內斂與豪邁。另外一些與這有類似作用的,但不是食物,如眼鏡、面具,或者更一般一點的:服裝。這些東西都處在邊緣上,將一個人分隔開來(人類活像Janus,有兩張臉)。因此,這些東西都或多或少指示另一種身份(這裡還可以講到和時間空間的關係,基於未曾深思與資料不足,留待以後再寫)。但是不能忽略的是,酒不再呈現為脫離理性的工具,或說,非理性不再藉著酒而發聲。非理性在其中僅是無語,我們看到的只是理性的否定(可以說,對日常的否定):秩序的毀損,道德的破壞。我們要注意動畫中酒醉者的話語,全都是對清醒者話語的否定,或者自己清醒狀態的否定。酒像是張沒有目的地的來回機票:到那裡(不知道是哪裡)再回來。其中沒有非理性搭乘的餘地。這個目的地作為而且僅能作為理性的反面而存在,但它又說不出自己是什麼。

 再講回吃。除了食物占卜學,進餐本身也是人際關係角力中的一環。一個人怎麼吃(冷食還是熱食、麵包或是便當)、在什麼地方吃(開放空間或封閉的地方)、跟誰一起吃(獨自還是跟朋友),動畫不會放過這些部份。一份餐點中,如果只有一種成份,它的單調會使它遭到否定(比如麵包)。一份「正常」的餐點應該要有各種不同的成份(蛋、肉、青菜…),無論是作為各自獨立的部份(便當或定食),或是渾然一體絲絲相扣(湯麵或燴飯),都比起麵包這種單調的食物要來的豐富。因此一種正常的飲食首先要從便當開始,而不是麵包。營養是一種要求多方聚集的概念,意即,我們不可能只通過某樣東西就得到營養,麵包為此必須被排除在營養之外。

 這裡或許有人要反對說,麵包也有其配料。但必須知道:麵包是用咬下或撥開的方式進食,一種自哪邊開始都可以的進食方法,這種方式使食物本身具有一種整體感,告訴我們食物本身無所區別,它的開始與結束的意含僅在於其體積的完整與消失。但對於便當等等使用刀叉或筷子的進食方法來說,筷子與刀叉首先要做的是指出對象:幾根蔬菜、一口白飯、一塊肉。食物本身必須由可以分割的東西所組成,一筷子或一刀叉的食物具有獨立的性格,這讓它們看來與在便當裡的時候有所不同:既是組成整體的一塊,又是一塊獨立的整體。就因為便當是一種多方組合的整體,使用比麵包更多的素材(至少在認知上),因此當然比麵包更有營養。

 這裡接觸到的是一種養生學的認知:人應該有營養地進食,為了麵包的單調,使其遭到否定,或至少養生學上的否定。除此以外,料理時間的長短也有影響,料理作為一種將原始材料加工的過程,具有經濟的各種意含:不僅是「經濟價值」,更在營養與食用價值,意即,經過料理的食物要更加好吃,也更加營養。但不是一種漫不經心的迅速過程,而是對各種小細節(食材挑選、處理、刀工、烹飪…)長時間的關注。因此,幾乎不經料理或料理太過迅速的東西是沒有價值的(純粹的生食:整條魚,杯麵、麵包屬是)。關注讓食物本身發生的不只是質的變化,更是量的變化(親手製的料理是無與倫比的)。

 這裡也就可以講料理的能力。料理的能力依然是一種女生的標誌,可以說,女生的基準,其中不存在過渡的區域,而是一種非此即彼的選擇:要不就是擅長料理,要不就是將食材化為毒藥(這是我們想像中與美食相反的一極,因為美食具有養生學上的特徵:健康且營養。而與這種養生學特徵對立的,也就是傷害健康和毫無營養的,讓人無法食用的)的能力。正數或負數、加或減的兩極。但料理能力對於男性是額外加分,而不是評比標準。至少在動畫裡,料理比賽或是便當製作依然是女性表現自己的手段之一。另外不難發現,料理能力在感情關係中佔了重要的位置。料理可以是一種回饋的手段,也可以是一種感情的表現,或是一個「甜美的陷阱」。胃袋和人際關係有著難以分離的聯繫。分食有其原始的圖像:藉著分割的食物被每個人所食用以後,每個人,像食物一樣,成為所有人裡的一部分。因此在動畫裡,可以看到某人(通常是女性)幫某人(她所鍾情的對象)製作便當,這同時也要求製作便當者與食用便當者兩人的聯繫。一方面,這個人的飲食進入另一個人的生活,生活範圍的交集;另一方面,這是一種被精緻化的分食行為,卻不再具有過去的巫術(也就是,展示的行為與戲劇的表現)樣貌。然而,製作便當必須要在一定的感情基礎上,另外,製作便當又可以是一種增進感情的行為。料理和感情可以做雙向的轉換,而且又是對彼此加強的保證:兩條螺旋線的纏繞。原始的分食呈現向外的擴散:神性(耶穌)、命運的共同分享,現在這類的分食則是一種向內收縮的過程,對某人的獨占並排斥、抗拒其他對象。便當食用權的爭奪告訴我們親密與否的關係:也可以說,勢力範圍的劃分。胃袋是戀情的戰略要地。因此便當也就可以作為一種武器,驅逐其他人的佔領。就男性來說,便當數與光榮成正比,因為這表示他是兵家必爭之地(情書、情人節巧克力與此有異曲同工之妙),他沒有選擇的壓力(虛以委蛇甚至被允許),就算被追煩了,也不過是種甜蜜的苦惱,他最大的努力體現在「不傷害任何人」,在便當戀愛學的範疇裡,則是將所有便當都吃下去的行為。就女性來說,便當是她的心血結晶,而心血結晶絕不會是多數,只能是單一的。對於她,選擇是前提,不是行動;是原因,不是結果。她要等著回應和等著被選擇。戀愛中的便當既是軍事的,又是政治的,並且符合養生的標準。

 便當是一種文化道具,當然可以從戀愛這邊來講,只是便當本身與乾糧等等攜帶方便、能相對保存長久的東西不一樣,它的壽命很短(請勿隔餐使用),而且比較鮮艷(視覺享受)和營養豐富(養生要求)。西方文化裡沒有出現便當類的東西,這也是一個有趣的議題:這東西的出現需要如何的條件與背景?其中的訴求又有過如何的轉變?是未來探討的對象之一,現在先跳過。

 說便當說太久,只是便當是動畫裡經常出現的一種食物形式,特別在校園動畫裡,這裡頭很有趣。但是現今的吃,不能單單考慮食物與其形式本身,更牽涉了空間的變化以及共食者。共食是一個團體的指標之一,在印度,為婆羅門準備食物的廚房甚至不容許首陀羅看到,這當然是一種極端的形式,而且與剛才說意義上不潔的食物有關。我要講的是,共食是一種同桌各個成員皆接受對方的聚會,排拒不在此桌上的成員則是指向另一個方向。我是指發自自願的共食,別用鴻門宴來抬槓。吃東西時,食物自嘴進入身體,食物指出其目的地,身體內部被間接暴露出來;另外,食物直接與身體的感覺器官在他人眼前作用,這與聽或者嗅等等的感覺不同,這些感覺器官運作不那麼明顯(不像口腔的咀嚼、舌頭的翻動、牙齒的使用都是可見的),而且嗅和聽總是一種比較高層級的感覺:進食向來在五感內處於比較原始的地位(動物也吃,但動物好像不聽音樂、不焚香)。這與性有其類似之處,之後講到性時再說。共食也就是讓見到對方的黏膜,也讓對方見到自己的。一同吃飯的親密不只是因為一起做一件事,更是向對方展示自己的過程,更是一種與對方處在相同階級的表示。

 一同吃飯是一種勢力範圍劃分很明顯的標誌。途中加入的成員必定要透過介紹,否則忽然加入吃飯的展示過程式容易另所有共食者不快。但是這樣的封閉性並不見得總是具有敵意,特別在吃受到普遍重視之後:也就是,布爾喬亞階級的興起。他們的經濟能力不如以往的貴族,但又有一定的品味,他們會追求在經濟能力許可的進食品質。現在的平價連鎖餐館不過是其商業形式的一種。對於進食的封閉相同的也減輕許多。一方面因為我們變得「文明」了,這種taboo的古老圖像遭破壞;另一方面,我們的對象幾乎都是處於同一階級內的人。其中還有語言在起作用,進食時的話語又與進食有如何的關係:一種食物的辛香料?抑或食物才是它的辛香料?兩者之間會如何交替和影響對方?這留待以後再談。

 除了吃,另一種直指身體中心的活動是性行為。進食的手勢(送進嘴裡)與食物的進行方向(吞進肚裡)和性行為同樣有黏膜接觸的性質,並且其指向一樣為身體的中心:第一,人們探討性活動如何干涉身體,比如說,人是如何排放精液的,這又會導致什麼後果;第二,在這種插入—被插入的關係中,似乎可以達到一個前所未有的深度,不只是對自己,也是對另一個對象的探求。在以往的養生學就不曾忽略對性的關注,至少在西方,無論是抽象的性關係和實際的性行為,這裡沒有必要探討其內容,只是要點出:性和吃一直離不開罪惡。但在以往,這兩種活動本身並非罪惡的根源,而是因為「放蕩」使得這兩種活動走向罪惡,如何避免放蕩,則是一連串對自己的關注,並非羅列法條般的禁止,而是一種全面性的戰略思量,一套因時制宜的方法。但在基督教時期,性行為本身就是罪惡。有趣的是(至少我現在認為這是有趣的),私通和貪食被擺在一塊,因為這兩者都是「自然的」罪惡,它們是肉體直接的需求,身體成長的必須以及完成目標(繁衍人類)的手段。特別是私通,它是作為一種最難以克服的罪惡出現的。到了現代,性行為無論在法律上,在精神病學上,在某些情況下,其地位依然不合法,比如準強姦罪,暴露狂、戀物癖等等。至少,性進入了這些學科的話語中。這樣來看:性本身的危險似乎更加引而不顯,除了因為與來世救贖的聯繫大幅度的削弱以外(基督教傳統),而是轉向在其他話語中呈現。

 佛洛伊德將性與我們的行為建立起一種關係。性再也不只是一種罪惡的體現,或是尋求愉悅的方法,或是繁衍後代的手段;更多是一種必須時時小心的因素:孩童自出生就會有性的感覺,某些「不正常」的影響也容易讓這個孩童以後有不正常的行為,比如過度的手淫、口腔期的性快感未能滿足。性與我們的發展息息相關,它也告訴我們關於我們自己的真理。再讓我們回到法律與精神病學上:法律告訴我們在一個特定年齡以前的性行為(至少是兩個自然人之間的性行為),以及特殊的性表現應該受到懲罰,除了在正常且成熟的範圍內的性都應該遭到否定。而精神病學則告訴我們人如何在性的陰影下成長,早期的挫折、不當的發展會導致怎樣的後果,或我們可以從後果發現其早期的挫折。性的罪惡不是我們自伊甸園開始的,而是伴隨著我們的發展,我們要隨時注意(無論在學校、家庭與公共場合中,都呈現一種抗拒性的佈置與空間)的目標,因為稍有差池它就可能走入罪惡。

 在這之中的詳細發展過程實在也沒有必要多講。我想強調的只是性和吃總是伴隨著罪惡的思想,特別是性。在動畫裡,腦滿腸肥的猥褻男性,成熟豐滿、扭動著的裸露女性肢體經常是其象徵。裡頭當然還有很多值得講:像是這男性的年紀通常是中老年、女性則必須年輕(至少看起來年輕);年紀本身與現代社會的思維很有關係,這樣年紀的男性通常擁有一定的權力,換言之就是一定的消費能力,年輕豐滿的女性則是潛在的商品

 (如同以前的文章一直提到的:在廣告、展場、活動中不斷被使用的女性肉體。將其魅力與觀賞者—購買者本身結合起來,提供一種未來向度的暗示:你消費,就能夠有如此魅力。女體提供商品一種憧憬。另外,女體本身也屬於商品,也成為消費與交易的對象,她們的肉體意涵不斷由服裝、燈光、裝飾物和其姿勢所加強:裸露的大腿、低胸的上衣、亮片、眼影、趴伏在車上、輕輕捧著數位相機等等。我們的目光不總是看向商品,而是看向女體;我們消費的不總是商品,而是消費女體。女體漸漸朝商品靠近。而在大多數的情況下,這女體們也都真的只提供憧憬與裸露的消費:換成你擁有商品、你就可以…。她們的形象日漸空洞。)

 。這不表示,性與吃本身是罪惡,這點我必須一再強調,可是它們是罪惡出現的場所,是罪惡的溫床。在「惡人」的男女中很容易發現溼黏猥褻的什麼,性行為經常是他們之間的橋樑。

 而我們必須要對於近代道德教育的偉大成功鞠躬,性被列入神聖(在合法夫妻之間的生育功能,情侶之間的溫馨交流、快感到達的共同分享)的領域,卻又同時是不潔的:性病的防治、性變態(在這點,我們經常將過錯推到黃色書刊與成人影片上,這也可以談,先跳過)。性有與生俱來光輝的使命,卻也有令人唾棄的部份。在動畫裡,或者至少說在非色情的動畫裡,性也具有這種高尚與猥褻的二元性。在裡面對性感的指涉都很有分寸。我說的是女性身軀,不過也有一些男性愛的作品具有這些特徵,限於閱覽範圍的狹隘,我將限制自己的討論集中在女性身軀上。

 當然有好幾種指標可以講,比如陰毛是絕對不會露出的,因為陰毛本身暗示欲望和性權力。更進一步講,所有的裸露都以法定界線為基準,總是在達到這界線前收手。這裡有個很有趣的悖論:性感承認自己應該待在法律範圍內,卻又要挑戰法律的界線方能展現自己,似乎它該存在的場所不應該受到束縛。以一句經常被使用的話語作為例子:「那裡不行。(あそこはダメ。)」(這句話在日本動畫裡出現的頻率實在很高)。這句話至少給了兩個訊息:第一是,那裡到底是什麼地方?極度的話語將自己給武裝起來,一方面暗示「那個地方」不能被形諸語言,另一方面卻又呈現一種固執的,對「那個地方」從不放棄的指涉。沒有上下文的極度話語,就成為最曖昧的敘述,卻是附著在一個已經被認知的部位上。這樣既清楚又曖昧的混合,似乎我們除了以這種方式、這種語言以外,沒有其他方法、其他語言可以更恰當地提到它。它必須停留在一定的模糊話語之後我們方敢提起它。這種話語暗示其他話語似乎是不恰當的。第二是,為什麼不行?如果是一個必須曖昧表達的部位,那麼這樣的禁止又似乎沒有問題。但是否真的是由說話者來禁止的呢?他已經對這個地方以極度的話語來模糊,又要尋求如何的禁止呢?這首先導致禁止本身難以被說清:你到底要禁止什麼?對什麼禁止?這禁止在對象缺席的狀態下成立,然而它依然聲稱必須禁止。接下來,我們要觸碰到權力,究竟是誰在說不行?難道是一個連「那個地方」都無法說出的人嗎?如果這是由羞恥心所導致,又是什麼造成他的羞恥心?如果他是不得不如此,那又是什麼使他不得不如此?在這個人的背後,還有另外的人(們)存在,要他不能將這個地方給講出,只能用極度的話語模糊它;又要它對這種模糊的地方下禁令。

 但是也不可以因為這樣,就認為這權力完全來自於某個機構或組織(這一樣是動畫內經常出現的敘述方法。比如布列塔尼亞王國或札夫特,權力被濃縮與精簡至一個不動的點之中,他們是絕對的來源,只存在統治—被統治、順從—反抗的關係),這樣的組織與機構不過是權力終極與精緻的形式,應該更多去注意權力在各種領域與每個人之間如何交纏、如何呈現、使用什麼樣的話語、採取怎樣的態度。禁止或是贊成不是唯一的方向,沉默的反抗也是權力的一種呈現。

 再回到性這裡。對於肉體的性感展現,很多都處在這樣的悖論之中。在動畫中常常被拿來使用的女性入浴、溫泉、泳裝場景也脫離不開。以往的時代,在日本,市民階級難得有自己的浴室,大都是依靠公共澡堂解決身體清潔的需求,這是一種自小時就有的習慣。在澡堂裡與他人裸裎相見本身並不帶有性感展示的意味,那是一種活動,是一段與他人相處和放鬆的時間,而且澡堂本身也呈現一種令人放鬆的空間,裡面不會有競爭的想法出現(如現在動畫常用的,女體的爭奇鬥艷)。而在動畫裡卻不得不做出如此的轉變:其中性感展示的意味日漸濃厚,女性之間的競爭思想日漸增強。導致如此的原因很多:第一,澡堂的日漸沒落。附有衛浴設備的住家成為基本配備的同時,澡堂除了引起鄉愁之外毫無意義,共浴的場景已經失去其正當性,除了在溫泉、海邊等地方才有女性全一同裸露的理由以外。其放鬆、以及與他人相處的這段時間也失去了,然而真正導致展示與競爭的理由是:第二,入浴成為影像。這說起來似乎是廢話,但我們必須要知道,在一個或一組影像中的物體所呈現的不是物體本身,而是物體與我們的一種關係。或者這樣說:影像本身(攝影、繪畫,動畫是一組影像)所作的乃是以某種方法去描述出物體與我們的關係。當入浴成為影像,而再也不是一種活動與空間的結合、一種放鬆的手段的同時,問題就變成我們如何看待入浴與入浴的女性們。

 女性的軀體向來都是目光聚集的焦點,而且她們自己對此甚有自覺,她們也知道自己經常被觀看,而且觀看的同時也賦予她們評價,其評價來自於她們怎麼展現自己,也就是如何讓自己被大家觀看。這讓她們的行為與男性有個分野存在:男性觀看,但是女性行動,其行動本身則由男性的目光支撐著。動畫影像中的女性,我敢說幾乎所有(例外真是少之又少),都是以期待被觀看的姿態出現,觀眾當然是絕佳的觀賞者。她們裸露的姿態不是她們放鬆的手段,而是因為要讓別人看她們裸露,並且是符合觀賞者期望中的裸露。影像中的她們沒有自己的氣味,這不是一種創作。我的意味不是在否定動畫作為藝術的一種範疇,創作者在創作的時候不是投注感情在女性角色身上,而是將女性的軀體作為手段的一種,滿足觀賞者。不必為如此多的溫泉、入浴與海灘戲水的場景感到驚訝,其中的女性不是展現自己,而是意識到男性的觀看所展示的自己。那些批評現代動畫已經用了太多這類場景(稱サービス者有之,稱賣肉或賣萌者有之)的人,不能對著動畫本身開火,而是要問為何我們要如此去看待女性的肉體,使得她們必須去做這樣的肉體展示、競爭。

 難道我們可以認為現在的女性已經獨立自主?難道我們可以認為現在的女性已經脫離男人的管束?這種觀看的方式根深蒂固,在動畫裡也沒有例外。



 在很多語言裡,夢和夢想兩個語詞的界線很難分清,有時甚至就是同一個詞。比如在日文裡,這兩個詞就是由同一個詞來指謂:ゆめ、夢。我們可以用這個詞說昨晚睡覺時做的夢(昨日はね、私、夢を見たの。),也可以用這個詞問別人對未來有什麼憧憬(お前の夢は何だ?)。這種術語的模稜兩可正是有趣的地方,首先這承認兩者在某些地方有同質性,兩者都是一種影像。夢用它自己的話語讓我們看到未來。釋夢本來就一直是人類理性———無論是規劃也好,預防也好,準備也好———的工具之一,佛洛伊德將這種方法給發揚光大,當然他有自己獨到的見解,只是這不在我的討論範圍內。

 夢將我們的未來,透過某種影像的方式,悄悄洩漏給我們。因此一個想要掌握自己的未來,或者說,一個理性的人,不能不對自己的夢有所理解、有所詮釋。或許有人會誤以為這是一種占星學,但是兩者間有相當大的不同。占星學建立在天體的普遍基礎上,夢則是一種純粹個人的影像;占星學分門別類,最後將人歸入哪個範圍裡去(比如說:某段日子生的人是天平座的,他的月亮與金星在哪裡,導致他的性格如何如何:或者,某人的命中帶土,名字帶火木,遇到如何的事情,會有如何的影響),但夢是分析影像,最後才去得到一種一般、抽象化的結論(當然現代某些《釋夢大詞典》之類的東西也已經進入占星學的範疇)。簡言之:占星學是一種將人給標準化的過程,釋夢則是對自己處境的認知與警覺,必須建立在與其他影像對照的基礎上。一顆在海洋上的蘋果和一顆在桌上的蘋果其意義也許不同。

 同樣的,夢想本身乃是我們有意識的對未來的一種憧憬、一種希望,關於未來的影像。在這點上它與夢倒是沒有什麼差別。雖然在動畫裡的夢,幾乎都是對過去的回憶,或是過去場景的重現。這透露兩件事:第一,過去在某種程度上,以這種或那種方式在這位做夢者身上起作用。這通常被歸入不好的作用之中,一個人依然活在過去的陰影之下,依然受到過去的宰制,依然背負著過去的包袱。這讓做夢者無法「真正地」向前走,在他還未擺脫這過去的包袱之前,任何的超越或者重生都是不可能的。夢在這裡雖然不是直接對未來的預示,卻是邁向未來的路標:請超越。夢以否定的方式指出通往未來的道路。不過過去也不總是如此,第二,有時會藉著對過去景象的逐漸清晰,在夢中重新憶起,讓我們能夠再往前走去。夢既可以是否定過去,也可以是肯定過去的。但不變得是它們都指出未來的道路。我們必須要注意的是,在對夢的分析裡,我們否定與肯定的不是夢中的影象,甚至沒有肯定與否定的問題,而是一連串對自己行為的注意;但在動畫裡,我們肯定否定的全是夢的影像,這讓夢想———作為一種影像———也可以被肯定或否定。道德就在這裡萌生其芽。以往有關道德的東西已經說過好幾次,在這裡也就不再多講了。

 我們可以注意到,除了動畫中提起夢想,動畫本身很可能就在敘述一種夢想:自個人的處境的轉換(諸多後宮類型,《NHKにようこそ》等)、社會結構的變動(戰後破敗的社會、經濟一統的世界,《反逆のルルーシュ》等)、未知領域的探索(奇幻世界、大海、外太空、機器人,《Heroic Age》等)…。我不是在試圖分類,這些不同的夢想描述也會相互融合:另一個新的夢想。這些夢想呈現我們對現狀的不耐煩和厭惡,試圖以政治或經濟或軍事的方式去改變這個世界,丟棄所有我們舊的東西,在新的世界裡繼續開創我們新的未來:新的價值與另一種可能的烏托邦的保證。當然在新的世界,或者用動畫用語來說:這些有關新世界的設定,也會有痛苦的掙扎,但總是伴隨著希望。

 當然種種對未來的夢想,或者想像,並不經常是嚴謹的,甚至漏洞百出是常有的事。不過那也顯示出我們對於某些議題的關注。讓我們將眼光拉回到對於個人處境的描述中。在動畫裡大多數的主角都十分年輕,轉換成現代話語也就是還在上學的年紀———無論是小學也好大學也好。這裡面有些東西好講,像是這類流行文化對年輕的愛好,以及上學本身在布爾喬亞社會的意涵,不過也先讓我跳過。這些主角們面臨的是另一些危機,我們很容易能夠觀察到,他們沒有經濟上的困擾(只有極少數的作品在講這件事,《貧乏姉妹物語》是很好的例子),他們更多的專心在另一些事情上:感情的衝突也好,世界的拯救也好,邪惡的對抗也好。總歸,經濟不會是他們的目標以及關心的對象。

 這乍看很合理,因為要一個尚在就學的人要擔負經濟是沒有道理,也不符合現實狀況的。然而,這種認知還沒有碰到核心。動畫裡面更多顯示出的是經濟支持者的不在場:父母的消失。我這裡用的父母是廣義的,指的是經濟來源。這十分有趣,經濟現狀似乎是理所當然,而動畫放棄對這裡所當然的描述,以為這邊不會有衝突,不需要辯論。這呈現一種矛盾的心態:一方面,主角們需要一定程度的生活水準(自己的房間與用品、設備齊全的住家,當然更好的是,一位或多位年輕貌美的傭人),這要求經濟支柱,因為主角們最多只是打工供自己在外玩樂與零用錢的花費,父母的存在是必須的。但另一方面,沒有父母意味沒有宰制,這種經濟伴隨而來的權力是人們想要擺脫的,因此父母又不能在場,父母總或多或少暗示權威。

 第一,這種狀況表示我們厭惡經濟上的束縛,我們渴求經濟的自由,不見得要富有,但至少,不為了生活成天操心。這些主角們的生活正是理想的一種。第二,不在場不是只具有一種實質意味,父母並不直接發言(最多經由主角轉述),甚至一言不發。父母已經不再是,或至少不再被認為是必須的、絕對的權威,主角們的意見與想法、行動與話語才是重要的,請讓我這樣說:舊的權威縱然不是直接的遭到否定,但也必須退居幕後逐漸淡去,主角們才是新的權威。第三,這種權威的轉換,說明的不是經濟的宰制—依附關係,主角們有其他的訴求,卻是建立在一定的生活水準之上,這種對經濟面向的忽略,卻反而諷刺地要求其基礎。簡言之,支撐所有行動的基礎就是缺席。

 這會不會讓新生活顯得十分無法置信?可能如此,而其中重要的地方之一,乃在於我們對於經濟壓力的厭惡。動畫裡也不例外。

 (對於其他議題,留待未來文章,更多智識的增長來幫助我寫出來。)
 (非常久以前寫的東西。這算是第一次有意地對動畫中諸多議題採取符號學式的論述文章,以現在的觀點來看真是蠢到不行。雖說,批判態度是不變的,但是我想現在的我會變更論述方式以及途徑,使之讀起來更完整一點。
 總的來說,我們在ACG裡面可以看到進食對於關係的重要性,所以同樣經常聽到「一同進食才是一個家庭」的說法。在這樣的同義反覆之中,我以前的想法是食與性的展現不過是同一種東西的變體,也就是這兩種活動都暗示了位階的存在,從而敘述了一般人的生活架構。現在我比較傾向於認為ACG展現對立的結構,這也是為什麼就算男女性別——或性別認同—就算顛倒了,對整個故事不會產生太大影響的緣故。
 夢與夢想的講法多少有些受心理分析的影響。
 而正是在最後這個基礎上,我們ACG裡面的主角就不可能是如一般評論者所講的,是個虛無主義者。這只是單純地不想看見,而不是不存在的事情。所以就算父母只剩下供給生活所需的功能—還有一點點教育,不過這當然同樣又只是一個重複而已—,這種功能好像很少引起主角們皺起眉頭。

2013年1月12日 星期六

近日數感其之三

 最近電視上出現一個莫名其妙的廣告:某個人的身體具有跟其他人不同的特徵。這個廣告傳達相當有趣的訊息,用非常明顯的方式標示出當代人的特性。第一個就是金融機構本身的造作,試想,每個人都透過勞力與資本賺錢,
 (題外話,我一直認為經濟學裡替資本所得辯護的理由相當薄弱,他們主要的論點是,資本投入表示這些人犧牲了當前的消費,因此補償就是未來的利得。這種說法暗示了當前消費的最優先性,而且只適用於那些想像明天可以過得更好所以開始縮衣節食的人們———這種想像與經濟學的想像不謀而合———這要怎樣解釋總是存在一群人,從來不需要犧牲任何東西卻依然可以獲得資本投入的補償。這裡的犧牲無論怎樣解釋都不太對,在經濟學的觀點下更是如此)
 那又為什麼有些人或機構將這種活動描述為「價值的創造與傳遞」,並且認為這就是自己突出之處呢?所有的金融機構與汽車製造商、房屋仲介(他們很無恥地自稱「不動產仲介」,然後把房屋叫做「物件」。如果哪天便利商店店員結帳時說,請為你剛買的物件〔一瓶紅茶〕結帳,這能幫到雙方[就算不限定在交易上]什麼忙?這些話被業務重複最多次,而且這些業務不知為何還以被別人虐待為榮———見某房屋仲介廣告),甚至地方政府都在講這些話,暗示我的賺錢方法就是與你們的不一樣,雖然根本毫無相異之處。
 第二,在完整廣告的後面,旁白好心地提醒:「雖然,這是個編造的故事。」把所有人都當成笨蛋,笨到分不出來電視裡的事情到底有沒有經過編造。這些機構擅長把所有人等同於毫無智商可言的蠢貨,他們虛偽的說詞就能夠一直有效。這樣的心態就帶到第三點,在廣告的最後,出現當代心理學用來快速自廢武功的那句話:「幸福,不是你擁有甚麼,而是如何看你所擁有的。」表明幸福只能是一種心理狀態,觀眾當然都會原諒那些欺負人的同學,因為沒有人認為欺負人這件事可以被改變;廣告發展出超越這種狀態的心理學技巧,那就是無視現實。消滅對現實狀況的區別能力,也消滅對善惡對錯是非的判斷能力。所以一個人就可以活在無須承擔任何責任的幸福狀態中。
 套用Pual Fussell的話,這個廣告是惡俗的(BAD)。雖然廣告本質上都惡俗,但這個廣告當屬佼佼者。

 或許擁有機車就表示一個人連五十公尺的距離都不想走。

 我一直很想找個機會好好談談ACG中色情作品的表現,不過礙於法律的限制,
 (一樣是題外話。比如馬賽克,只能達到「我都知道,但我只是看不見」的程度。所以當代才會有越來越多粗魯的性幻想出現,而創作者毋須為此負起責任;打上馬賽克以後那就變成可以看的了,雖然我們都曉得馬賽克後面是怎樣的東西。)
 要講也只能用殘廢的方式講。色情作品帶給我們的不只是單純的感官滿足,還有我們如何訴諸感官的方式,只是後者經常被忽略,因為那早已經融入我們面對這個世界的固定思維中。談色情作品本身具有張力,因為我們在面對訴諸感官的事物時,保持意識的清醒使我們的理解對象更具有戲劇效果。當這些作品的感官印象被剝除以後,就會得到赤裸的(而且這種赤裸會讓人印象深刻,比起諸多直接採取理論批判的內容)敘述架構(我試圖避免使用意識形態這個詞),彰顯色情作品的基礎。色情作品向來都不是如一般認為訴諸「原始性」或「自然性」的東西,那是神話。
 比如,在某本漫畫裡,故事講到一個身材火辣的俄羅斯留學生被她的同學們強姦。這裡可以先講一下ACG裡老套之處。漫畫裡有個神秘的角色,說明這位俄羅斯女性有希望遭到別人侵犯的欲望———雖然她平時表現相當強勢———,因此這個神祕角色透過某些神秘的方法,使其他男同學強姦這個女生,滿足她的欲望,讓她之後不斷被強姦而「無法自拔」。幾乎所有ACG的色情故事裡都將性與性帶來的快感等同起來(然後再將所有的快感都等同於性)。首先,這讓我們瞭解到,原來人的欲望都是社會的,心理學最喜歡用這種方式來謀殺自己。接著,欲望之所以是最基礎的東西,不在於其幽深難解,而是人類沒有抗拒的方法(就連苦行者都被列入心理疾病的一類)。所以這同時告訴我們,只要能滿足他人的欲望,就等同掌握他人。透過性,一個政體被建立起來,在這些角力之中,女性與男性的位置重新被定義。ACG作品裡面幾乎都在重複這件事,只是以各種不同的方式。還有,在我看來這是最重要的一點,那就是消除道德判斷的界線:既然她希望被強姦,那我們就順著她的意思強姦她。只要對方同意,我們可以對她做多過分的事情都無所謂。道德的相對性在這類故事裡被發揮到極致。幾乎多數色情作品都在違反道德(可能也同時犯法),解套方式不是認為「自然狀況無可抗拒」(回想一下在《まどか》裡的杏子),不然就是「我只是順從別人的意思」從而消解自己的責任。
 其實只消分析一句台詞:在這位女學生衣服被剝光的時候,一位男學生在看到她的裸體時說:「ロシアまんこだ。」其中提到性器官的詞也很值得分析,不過這是另外的主題(多數語言裡性器官的說法不止一種)。不過更使我在意的是,這裡提到的,不單只是一個女性的特徵,而把地域和國家也加進去了。這就帶給人歧異性:這裡的男學生是以身為另外一個性別,還是以身為另外一個國家的人對待她呢?情境不允許我們堅持後者,因為這個女生正要被男性侵犯,畫面是由性的欲望且僅由性的欲望構成。不過,這句台詞為了提出特殊的欲望對象而表明了與性無關的欲望構成因素,易言之,就是心理學的。當國家在性欲的場景裡出現時,切莫以為這是國族主義的欲望版本,國族主義只有透過心理學的方式才有可能與色情場景一同出現。
 一個最常聽到的解釋是:這不過是國族主義對外暴力的一種表現而已。不過這之中運作的機制沒有被考察清楚,試想:如果我們把強姦視為種族暴力的一種形式,並且認為侵犯外國女性可以被當成國族思想的彰顯(無論是不是和懷孕有所關聯,雖然有很多作品喜歡強調這一點),那我們怎樣解釋暴力與強迫的性,以及讓外國女性臣服於性器官下就等同國家等級的勝利這兩點的過渡呢?如此思考的同時,我們已經踏入其範疇;所以這其實是心理學借用國族主義展開的劇場。色情作品之心理學所需要的僅是對立結構,那些可以讓我們填入宰制者與被宰制者空格的各種對立。而國族主義恰好是其中一種。
 ACG作品,還有其中的色情作品所提供的,幾乎都是心理學的人類圖像。我們並不是「萌」這個詞的創造者,只是以這種方式肯定心理學的表現而已。因此,所有為這個詞與其所代表情感之辯護者(就算批判也多是些莫名其妙的說法,請見東先生),不難看出其說詞與右派的言論多有相近之處。而兩者的特徵,就是對當前的狀況說是。

 每次搭車,特別是在上班通勤的時候,總覺得在這麼壅擠的狀況下(聽到這些個交通公司總愛重複「感謝您的搭乘。」或「為您服務是我們的榮幸。」就更讓人光火),縱然再有多少壯志豪情也都在車廂中方寸之間磨滅殆盡。

 晚上去投籃時幾乎都會固定遇到一批人,我認識他們其中不少人,不過不知道名字,是一起打過很多次球而且也會互相交談的關係。說到團體當然會有個領頭人物,他的整體素質是不錯的,要挑剔也就是不夠壯和擋人的觀念不夠好而已。他已經可以說是這群人裡面話鋒比較健的一位,但我還是跟他斷斷續續打了三年左右的時間,才第一次真正跟他開始對話。
 所以不難想像,這群人的個性多少都有點封閉。基本上他們很少主動和人交談,除非是已經熟識或自己圈裡的人,如我一類只是一起打球的人,他們都不會和我攀談。他們多數都是出賣勞力的人而不是待辦公室的文職人員,至少以我所知沒有例外。晚上七點半以後他們就會漸漸聚集到公園來,有時帶著啤酒或飲料,有些人還會抽菸、嚼檳榔,然後組隊開始打球。有時會有些孩子一起玩投籃,他們對孩子都很友善(這群人之中有人的孩子已經上小學了),不過僅限於小學以下。國中以上年紀的孩子,他們就跟對待成人一樣,除非這個孩子跟他們熟識。而公園裡也有另外一批高中生聚集,這兩個團體在球場上的活動空間雖然距離不到三十公尺,但卻幾乎不曾有過交集,雙方都不會找彼此打球或練習。
 不過他們這群人,其實就跟放大的小孩子一樣:愛玩,也追求同伴的視線(很多團體都是這樣的),唯一的不同僅在於他們瞭解跟小孩子之間能力的差距(然而孩子同樣也會利用這種差距,只是孩子的智慧不足而已)。一個人在群體的暴政下(我們的學校、軍隊和公司正是犖犖大者)生活久了並受其影響深遠,那就會導致無法採取政治行動,最先體現在運用語言上:不是在確認對象隸屬以前不輕易開口,就是只會學舌。當代也有太多這類的感嘆(無法誠實啦,等等),這確實是我們這個時代的特徵,但其原因在數百年前各種中學校成立的時候就已經種下。
 扯遠了。我總是觀察他們,而他們也從不曾把我當作圈內人一般地接待我。另外一個高中生集團也是這樣。僅以籃球來說他們是好夥伴,不過僅止於此。他曾經跟我說過他在某個著名的社群網站上開了一個以此公園為名的社團,不過因為我沒有該社群網站的帳號,所以不曾加入過。但是我覺得很奇怪的是,如果一個團體每天都能見面,彼此也都可以用手機聯絡,那為什麼還需要一個社群網站的社團呢?另外一個有趣的現象是,他們之中很少有人會黏著智慧型手機不放,除了打電話我很少看他們用。

 東先生曾經引用宮台真司(這傢伙也是一個很奇怪的社會學家,而他一些關於當前社會現象的理論居然還相當出名)「終わりなき日常」的概念來解釋(用便利商店當例子)。首先讓我們想一下,日常這個詞會不會指向一個時間的終點?如之前講過的,某些經驗與例行事務的對立才造成了嘉年華的感受;而例行事務本來就不曾預設自己的終結,那都是另外一種經驗的特徵(無論名之以何)。古今中外,人類還沒有離開例行事務而組成任何團體和發展出任何內容。
 因此,便利商店當然是日常的一個很好特徵,深度會隨著便利商店業務範圍的擴大而增進。但是這完全不會解釋任何事情,如宮台先生在他的書中所建立的選項一樣:「對未來的理想」與日常,但這兩者本來就不是對立的。遵循對理性的總體批判(見諸後現代主義者及其先驅)的道路就有可能將兩者放到同一個天秤上(另外一種可能是徹底理性的世界觀),然而,後現代主義論述的錯誤不必再讓我一一指出。這種對立也不過是被理論創造出來的對立而已。
 所以宮台在書中指出,為了避免真理教,我們可以效法街頭追逐流行的少女;換句話說,為了避免極右或極左的路線,必須採取立即的、肯定的一種生活態度(或許他指的是aesthetic justification)。這同時暗示,除了在智識上保持低溫,在道德判斷與修養同樣也要保持低溫。我希望這不是使他立足在學術界的原因之一。

 在威尼斯人飯店的建築物中,有一棟裡頭都是精品店(我沒進去逛過)。這棟建築在我看來有點造作:外頭有小型的浮雕,主題多是神話人物。然後配合電扶梯和外牆上各種精品品牌的廣告,除了不和諧還是不和諧。而這棟建築物的正門前,在我停留澳門期間正在施工(為了製作一條跨越馬路的天橋)。就在正門的兩側有兩尊很大的雕像,約莫有兩個半人到三個人高,兩位分別是航海時期的葡萄牙人:Vasco da Gama和麥哲倫。據我後來的瞭解,這兩位帶領的船隊從未到達澳門(以距離來說,耶穌會教士Franciscus Xaverius還比較近一點),我不清楚只是因為他們的國籍還是有什麼其它的原因。而且這是棟販賣精品的建築。到了晚上,雕像下方有燈往上打,看起來就更加陰森恐怖。

 跟某兩位出去,其中有一個人抽煙。我和另外一個人經常要等這位抽煙者(我看他抽煙的量還不小),就在等待中他提到:其實抽煙者對國家很有貢獻,不僅多繳很多稅,而且還早死,不會領走太多年金。抽煙者聽倒也是笑笑。雖然這說法很諷刺,不過並不正確。

2012年12月14日 星期五

出國之二

 近日到了澳門香港一趟。事先透過旅行社的安排,雖然自由活動時間相當長,不過多數是集體行動(自己一個人倒也無所謂,只是有點危險),能逛的地方就被限制住了。
 行程從澳門開始再到香港。自地圖上看來,澳門大概可以分為兩個區塊:澳門半島,以及新發展的澳門,國際機場(就在海邊)跟我們下榻的飯店都在新區塊這裡。甫下機,就有巴士亭讓人搭巴士前往入關處,跟我印象中下機後自登機門出來一路連結到機場大廳的印象相當不同,或許是因為我出過國的次數太少,能比較的地方也太少了。
 下榻之處就在著名的威尼斯人對面,新地區看得到不少建築機械,還有很多地方都在動工搭建,而威尼斯人附近都是大型的飯店,其建築如何氣派輝煌不必多提。僅以功能來講,飯店由商店街、賭場和住房組成,如果目的單純的話,可以成天窩在飯店裡不出去。其實這塊區域的設計,就是要讓人有真正到達天堂的感覺(如果你有足夠的錢買下通往天堂的車票);從人的區分來說就很明顯,這裡只有兩種人:服務者和被服務者,除了有的時候能在街上看到一些工人和清潔人員以外,你不會看到,也不會變成其他身分。商店每天營業、表演定期舉行。嘉年華的狂歡氣息很大部分來自於與例行公事的強烈反差與對立,而這裡,兩者的區別被消除,所以我想,大概很少有人可以在這裡長期地待下去。
 我在這裡短短35小時內吃了好幾次海鮮,雖然澳門靠海,據同行者說,海鮮不是澳門產的,都是從外面進口來(另一個人下了註腳:「因為他們都在賭場工作。」)。既不新鮮,料理也差,而且消費水準遠高於台北。在這裡吃飯,麥當勞看來就相當親切,價格不會差太多,味道也根本不用期待。澳門飯店這裡除了消費極端地貴以外,剛剛提到的商店街裡全都是些高價精品,是我買不起也無甚興趣去逛的地方。
 首日晚上,我們就去看水舞間的表演,舞台本身有點像是撲克牌裡黑桃的形狀,而觀眾席包圍著舞台呈馬蹄形。我坐的位置很前面,表演者激起水花會濺到的程度。據看過的同行者說,如果坐太前面的觀眾露出很怕被水潑到的模樣,表演者反而會故意去潑這個人。至少就我當天晚上的觀察沒有這回事。這個表演有劇情,不過蠻老套:一個擺渡人遭遇天災,到了另外一個世界(通俗故事裡經常出現,如我剛才所提到,例行公事在空間中的極限,其過渡區域通常都由某種經驗來擔任,而這本身就是嘉年華性質的),在那裏遇到了兩方勢力(雖然很明顯,可是我有點抗拒說出來,就是善與惡。很有趣的是邪惡勢力的punk風格)的對抗,以及男女戀情的展開,最終當然是邪不勝正,有情人終成眷屬,擺渡人也獲得了別的世界中的領導位置。撇開這些不說,整體表演相當緊湊,讓人目不暇給,音樂也不差。表演中有個丑角,大概在我正對面位置上的小孩子,在他表演出可笑行為時總是相當捧場,放聲大笑。我倒覺得這比那個丑角本身的行為還要讓人感到有趣。
 說到賭場,我自己沒有甚麼興趣。在賭場外擺有自取的小冊子,提醒賭客一些過度沉迷的指標,以及可以求助的對象。賭場24小時營業,裡頭總是有散不去的煙味,除非玩吃角子老虎,不然一般項目的睹台都有最低下注金額(而且還是以港幣而非澳幣計),如我這種兩袖清風的人玩不了幾次。賭博是件很特別的事情,我想,大概世界上沒有甚麼事,能像賭博一般,後果如此明顯且直接。大概就是可以直接與自己的命運碰面的錯覺,才吸引這麼多人,然而現在這種人也少了,因為多數人都認為,我們無法掌握自己的命運。
 隔天一早,我在飯店四處逛,把前天晚上沒有看到的地方都繞一圈,不過飯店區的整體結構沒有差異,最大差距是建築外觀還有服務生的長相。威尼斯人外頭有一圈人造的小水流,並且為了符合時節,外面的燈柱階梯等地方都弄有假雪,水上也弄上假浮冰,雖然我在澳門這兩天幾乎可以算是艷陽高照的日子。在小通道的地上有一些小廣告,大概是晚上四處發送時被人丟棄,清潔人員沒有注意到的樣子,內容都是關於有哪些類型的女生可以提供服務。我不太清楚澳門的規定如何,至少在飯店這裡沒有設置紅燈區。那些女生穿著跟一般遊客不同,將自己的性徵暴露到相當誇張的程度,若一個男性落單,就會直接來問你需不需要。價格怎樣我不曉得,不過以這裡高消費的程度,我想很難便宜到甚麼地方去。記得以前曾經有人跟我講過,可以透過這種方式,提升自己在性方面的知識,真正保護與照顧自己所愛的女人。雖然說話的人沒有意識到,這意思大概是說有些女人(那些提供你性知識的)沒必要受到「保護與照顧」,這世界的運作方式真是奇妙。
 趁早上閒著,我到賭場換錢。這裡雖然也有自己的貨幣,不過大家都建議用港幣(澳幣在香港多數地方是不被接受的);我看港幣跟澳幣匯率的差距很小,港幣價值稍微高一點,可能澳門光靠這一點點匯差也可以賺進不少。這裡的習慣也是你付港幣就找你港幣(偶有粗心的狀況,我就拿到澳幣的零錢),我不清楚為什麼會這種。在賭場櫃檯換錢時,有個同樣要換錢的人看到我拿台幣,問我:「你這什麼地方的錢?」聽口音我無法分辨他是哪裡人。以我所看過的貨幣裡面,目前台幣一千元上的圖案確實非常少見(就跟日幣上會出現文人這種狀況一樣稀奇)。
 下午到了澳門半島,經過澳門的旅遊塔和葡京飯店,直接到大三巴和議事亭去。途中看到正在搭建的電車軌道,日後就可以直接從內陸搭電車過來,而不用透過飛機和船。議事亭這裡的建築都是歐式的,我與同行者先一路往牌坊與砲台走去,那裏似乎是澳門自然位置最高的地方。牌坊本身的由來我不甚了了,似乎本身就是教堂的一部份。現在牌坊的後面有保存聖人遺骨與遺物之處,我還算有興趣,但又不想讓同行者等太久(他們都是第二次來,顯得有些不耐煩),只好草草看了一圈出來。裡面有些東西跟聖方濟各的關係很大,我也不清楚是為什麼。隨後往砲台走去,砲台本身已經被整理地相當現代化(還有電扶梯可以上下),要說夠古老的,大概只有城牆以及一些小型的文物。在砲台上有一個博物館,但因為同行者都沒有興趣(「之前逛過,裡面讓我感覺很陰森。」某人如是說,然而是甚麼讓他感覺陰森也說不上來。這應該不是恐怖電影的拍攝現場),結果連裡面展了甚麼都不曉得就下來了。
 最後(我指還值得一提的地方)到聖母堂去,聖母堂是個很小的教堂,就藏在議事堂廣場的街道裡。在教堂中間靠邊的地方擺有一架鋼琴,當天似乎晚上要舉辦活動,有個人正在給鋼琴試音。我的同行者一進到教堂,二話不說坐在長椅上一動也不動,我倒樂得四處看看,教堂到處有小塑像或木板畫,幾乎都是聖母題材,其中有一幅是在骷髏地耶穌背著十字架行走。有個人進了教堂沒多久,將背包放在身後,對著祭壇跪下。
 廣場給我的感覺是跟淡水或三峽老街類似,不過這裡大多的店都是年輕人取向,一些流行的平價服飾、飲料,還有食品禮品,比較令人印象深刻的,就是藥局很多,而且藥局裡人不少,這是因為澳門的藥有名還是怎樣我不清楚。與我同行這幾位都沒什麼幹勁,一直想找地方休息。另外一個有趣的地方是,似乎是當代人的特性,一坐下閒暇時就拿起智慧型手機把弄(所謂「低頭族」),雖然我不覺得那有甚麼好玩的。這種活動本身與溝通無關,那只有可能是溝通的材料。與他人在一起的時候,這類獨自的活動就像在告訴別人請勿打擾,也就是根本不把身邊的人當成對象,除了無禮,也很自私;這些人並不真的喜愛人類,而是喜愛人類的形象。
 晚上就在廣場附近吃飯,而且是全部的人一起吃,也就是有層級之分的場合。如我之前講過的,這種飯吃起來最讓人痛苦,特別是當你只想吃(偏偏這種時候食慾又不可能很旺盛)卻又沒辦法吃。這位偉大的人物第一個要求我唱一首歌,唱首歌沒甚麼,只是命令人唱就有什麼了,大多數人將以下命題偷渡到自己的決定裡:為了維護世界和平(反正一個普通人的腦裡,工作就代表世界不是嗎),你可以犧牲到何種程度?這位偉大的人物說:以後在這種場合,別人叫你脫褲子你都得脫。那也只是在為了維護世界和平的前提下產生的結果;兩害相權我不取其輕,我為什麼要為了一個月幾萬元唱歌或脫褲子不可?而且,這似乎暗示,偉大人物也曉得這事可能導致某種不好的結果,那又為什麼要重複這樣的結構呢?
 回到飯店後,再度出發四處逛昨晚沒有逛到的區域,在我們停留這幾天,威尼斯人前面有個3D聲光展示,大概10分鐘左右,主要就是用投影展示四季變化的樣貌。在另一邊有個小舞台,經過時正好是一群聖誕女郎裝扮的女生配合音樂跳舞。台下有人穿著雪人跟薑餅人布偶裝跟大家一起玩和拍照(我下榻的飯店那則是有人裝扮成聖誕老人和發拐杖糖);聖誕夜將近,看來飯店這裡夜間的活動很多。我們一行人的另外一個目的是到威尼斯人三樓搭Gondola,在經過賭場到達電扶梯前有個小餐廳,前面那片空地恰好有舞者在跳舞表演,到我們要出去的時候(中間經過至少一個小時了)還是有人在跳舞,不曉得是持續的活動還是我們運氣好。圍在旁邊看的人(包括在小餐廳裡吃東西的)大概20人之數,比起賭場裡少得多。
 威尼斯人的三樓雖然一樣是精品商店街,但特別設計成水路環繞,水路上有Gondola運行,可以搭上去繞整個樓層一圈,據說操槳人還會唱歌給乘客聽,只是我們到的時候太晚,水路已經關起來(水裡還可以看到硬幣,據同行者說,台灣人到哪裡看到水就會想丟銅板進去)。我看那水路、橋、Gondola還有天空都做得假理假氣,實在沒有搭的興致(《ARIA》這故事也差不多,不過不同方面就是了)。結果大家逛起精品店來,我感到無聊,只好邊胡思亂想。
 第三天一早搭船前往香港,約莫一個小時的船程,上船處在中環,一行人掛了行李就四處分散。我們前往九龍,與上船處只有一個電車站的距離。香港這裡很早以前就把很多消費活動電子化了,搭電車自然也不例外,不過因為我們是遊客,只能乖乖買單程車票,不過購買方法沒有比台灣捷運親切。還有幾個人沒買到的時候,機器零錢用完了,不接受紙鈔,我們這一行人本來就沒多少零錢,只好去旁邊的便利商店想買些東西(時當正午,大家既餓又渴)順便換零錢,店員說:我們這裡不接受使用紙鈔跟找零(我看大家也都是用電子方式付帳的),只好再去其他店裡換。我很想弄清楚,這是香港這裡的一般狀況還是個別現象。
 九龍車站一上來就是一個很大的百貨,從百貨有通路連往佐登道,據說那裏有些餐廳,只是我們沒有走到那裏去,有人認為太遠了。結果就在百貨裡隨意找間餐廳吃,到底是通則還是個案我不清楚,這裡一開始送的小菜和茶水都要個別收費,雖然食物味道還算可以。據其他人說別的地方有比較便宜且好吃的東西,但我們待在香港的時間很短,如果有探險的時間,應該可以讓我對香港的印象有所改觀。結果我們又把半天耗在百貨公司裡,連續看了三天精品店,除了厭煩還是厭煩(同行者倒是看不膩)。
 寫在最後面,香港的機場裡,書店裡賣的全都是台灣出版社的繁體書,而且標價都比原價還貴。機場商店裡沒有像樣的書店不讓我驚訝,裡面賣的書不像樣也不讓我驚訝,反正這裡本來就屬於物慾橫流之地。這兩地的消費全比台灣高,東西沒有比台灣好吃,人文氣息薄弱(台北也不好,但是至少還有些地方可以看),除去享受(這好像就是旅遊的目的。我的意思不是恢復苦行傳統,而是旅遊本身神話的問題)幾乎毫無可觀之處。
 是為簡短的出國記行。

2012年11月27日 星期二

很多東西的筆記

 美國總統大選接近,近日我看NHK對選情與辯論會的報導,與台灣媒體多有類似之處。我不清楚美國媒體是不是也這樣,或許不少國家的媒體已經變成這個樣子,這還需要更多的關注。
 報導一開始大多都是針對二者的打扮、台風與談吐等,幾乎沒有一開始就說兩方(或多方)在論點上有甚麼見解,還有哪些見解的異同。到了報導後半,就算提到甚麼議題本身,也少有聚焦在論點上,通常都是說這些回答態度如何如何。這到底是因為這些論點本身都丟人現眼,因此連深入一些探討的價值都沒有,還是說根本沒人在意他們講甚麼。
 這是讓人蠻害怕的一件事情,對辯論會的報導不過小而小者;在選舉中,對於一個候選人的政策在大多數狀況下我們只能有粗略的認識,而辯論會是個讓一般人可以瞭解形成政策背後的原因很好的機會,
 (前提是辯論會的形式應該開放一點,我不太理解為什麼大家都很喜歡限定時間然後交叉質詢這種模式。限定時間基本上會讓很多議題討論變得急就章,特別很多議題牽涉的層面又很廣,就以「為什麼要刪除國防預算增加社會福利」為例好了,這必須要解釋國防預算目前支出多少、比例大概多少、主要內容為何、要移轉到何種或哪些社會福利項目、當前社會福利支出多少、比例大概多少、為何需要以這種方式支持社會福利等等。一般人除了不太容易得知這些訊息以外,也很難瞭解這之中的關聯,最重要的是去瞭解要執行這種政策背後的完整理由。幾分鐘是講不出個所以然來的。)
 結果台風跟態度反而占了上風,至少在媒體報導裡。或許媒體們都很瞭解政府運作的方式(就好像他們報導的對象是自己一樣),又或許他們根本就不在意內容如何。我怎樣也不肯相信這些內容沒有人聽得懂,我們的智識份子多如牛毛又謙恭有禮,願意虛心受教。所以我實在不懂這問題到底出在哪裡。辯論會報導已經快要可以歸類在娛樂新聞裡,只差他們還沒有如此自稱。

 所以,與上面提及有些相關的,就是《理性選民的神話》書中所講,這本書的主要想法是:民主制度搞了這麼多奇怪的、不符合經濟學理論的政策出來,主要的原因不是因為這個制度本身有甚麼問題,而是來自於一般民眾的偏見;換句話說,理性選民其實不多,甚至就說很少吧。這本身當然沒有甚麼好讓人訝異的,好像民眾的智識修養還曾經是問題一樣(就好像每個人還真的都是「理性」的一樣,這裡是用經濟學的定義)。本書提出了不少很好的觀點,不過另外也有一些不很恰當的描述。
 想想,我們當前的政治,其實超過一半的內容是總體經濟學,而主流的分析都從經濟學角度來解釋政治活動,這無論如何會出現一些差距。「選民」本來就不是「理性」的,一百年前選舉的投票率比起現在(以英美為例吧)高出不知多少,識字程度跟教育程度也不會比現在的選民高,或許以前的人都比我們理性很多,然而也有些調查否認這一點(見《懷疑論者》雜誌)。我想說明的是,說一般民眾不理性(再次重申這裡的理性都是在經濟意義下使用的)相當正確,然而本書之後對政策的分析多數都有錯誤。
 首先,本書一個很明顯的推論跳躍來自選民不理性的分析:因為選民選擇不理性政策的成本接近零,因此他們會盡可能「消費」不理性。就先不說消費這個詞放在這裡會有怎樣的結果,這種推理的基礎之一是投票的預期收益(成本)在自己這一票幾乎不可能影響選舉結果的概率下幾近於零,然而更為合理的推測是,既然如此所有人可以「盡可能消費」所有政策,因為所有政策的收益(成本)都一樣接近零,根本無法說一般人就一定會選擇不理性的政策。要使這種說法成立的唯一可能性,就是不理性的人無論如何都會挑選不理性的政策當作最佳策略,這是遠比一般人不理性要強許多的假設;而且,整本書裡面完全沒有說清楚一般人為什麼會不理性,就好像這是天生狀態一樣;還有,不理性政策為何會是不理性者的策略。書中只談到四種偏見,但卻沒有談到這些偏見從何而來。
 就讓我們接受不理性是天生狀態吧。本書作者Bryan Caplan先生並不是很關心這點假設的來源,所以也沒多著墨在此,只在書的最後說了一些可能使人們不再不理性的方法(接受教育等等,而是怎樣的教育呢?)。作者的意思並非如此,然而我想最好的解釋方法就是承認人不總是按照經濟理性來對待以及判斷所有事物。以書中一個例子最容易說明差距:本書作者談到政府(以及不理性的多數民眾)不斷想方設法提升就業,他說,然而,經濟上重要的是產出,只要能保有同樣的產出,那我們減少使用的勞工時數(這裡有兩種方式,一個是裁員,一個是減少工時,我不確定他說的是哪種還是兩種都算)其實並沒有甚麼不好;而且,以長期觀點來看,裁員是有助於經濟發展的,沒工作的人會用其它方式去產出其它的東西,使總體產值進一步增加。
 我大致同意作者,經濟觀點下事情當然是如此。不過可以想一想,有沒有辦法說服一個有兩個小孩的人,在他/她遭到裁員回家的時候,桌上還有今天寄來的水電費以及貸款帳單,等著繳學費的孩子們坐在桌前,當面跟他們說:「現在我沒有收入,所以甚麼錢我都沒有辦法付,不過這對經濟長期發展是好的。」首先,當前社會沒有工作對多數人意味沒有收入(天生的食租者並不多),沒有收入就甚麼(在經濟意義上)也做不了,更甚者,當前最容易被裁員的不是沒有家庭兩袖空空的年輕人(不過有時裁員發生在他們身上的後果更為致命),而是已有家庭與固定開銷的的中老年人。當然這對經濟學理性來說可能都不算甚麼。只是為了未來的人,我們到底要「犧牲」誰?我用這個詞一點都沒有誤導的意思,因為那表示為了未來的總產出,我們可以先放棄當前一些人的生活水準。而這理所當然不是經濟學的範疇。
 還有幾個尚未被解決的問題是:第一,怎樣才有辦法保證,這些被裁員或減少工時的人,多出的時間也會投入在產出一些甚麼?當然可以認為流浪漢與無家可歸者有助於社會服務或非營利組織的大量產出。我的意思是,無法保證這些人還有能力從事其它的生產,這牽涉到專業門檻以及偉大的競爭市場機制(競爭市場難道允許一個門外漢拿著三流產品出來賣嗎?而會買的人難道是因為出於理性嗎?)和種種原因。接著,除了對於人類生產能力的樂觀以外,Caplan先生或許沒有察覺,在資本主義社會下,人的成就是由其產品來衡量,而產品來自於勞動;一個失去工作的人同時也就不再有自己的產品(他自己一個人或許還是會產出的,只是這些產出的成果不在勞力市場上出現,因此算不上產品),也就失去了成就的可能性。這對當前人類的完整與自信來說都沒有好影響,不過,經濟學當然也不管自信(就好像經濟市場除了理性以外甚麼也不會有了,並將認為有其它東西的人歸入不理性)。
 本書的分析最關鍵之處,是在Caplan先生假設政治運作的方式:選民投票是為了其偏好的政策能夠被執行(一個很詭異的假設就是選民會選擇「意識形態最接近的」政策),而當選者也是為了代表投給他的票的那些人以執行政策;這對於某些民主政體來說可能是正確的,但遠非所有民主政體都是如此。或許Caplan先生不常接觸歐陸政治,其中選票、選民、政黨與代表職位之間的關係遠比這種光譜型的二者擇一掮客型政黨選擇要為複雜。當然他的數據幾乎都是美國選民的,所以會得出類似的結論自然不是太奇怪。
 書中另外一個有趣的地方是,不斷提出宗教與馬克思主義份子對其信仰內容或學說的宣稱是「非理性的」,以此為基礎說明非理性的運作方式有點誤導。很簡單的事情是,每個人的理性並非平坦的(否則不會存在這麼多種不理性的人不是嗎?這或許對經濟學來說一樣沒有區別),信仰也是;我們很容易用一些經典的文獻來說明誰的思維脫離了他自己宣稱要遵從的範圍之外,相同地,拿出經書來說所有人都「這樣」信仰,讓我們暫且同意這點(就好像一個人在經書前面沒有得選擇一樣,這就是一般「科學精神」在抨擊宗教時最容易犯下的錯誤),不過接下去的推論就很有趣了:Caplan先生指出他們之所以選擇「不理性」是因為(與政策選擇上相同地)幾乎不會有成本。這個推論跟政策具有一樣的弱點,而且,很多人讀同一個人寫的書都有辦法得出不同樣的結果(經濟學裡又有多少學派呢),我們又怎樣可以期待,所有人都可以照著經書上寫一樣的行動?耶穌說「愛你的鄰人」快兩千年了,不要說不理性的人沒有完全做到,理性的人也一樣沒辦法,這是不理性的問題,還是什麼的問題?

 柄谷行人的這本《倫理21》非常之混亂,我說的是他敘述的方式,至於內容則不是那麼地難。他提出的他者性(otherness)其實正好是後現代主義者之間廣泛被運用的概念之一,因為現代性最大的特徵就在於同一性與去差異化(民族國家的崛起可以說是最好的代表),後現代主義者(自覺地)站在現代性的對立面上,因此他們談到他者性,並以之為對抗現代性的武器(如果不是只侷限在保持清醒的意義上的話,不過後現代主義者幾乎沒有這麼「保守」的人,我說的是表面上的,他們之中的多數都是右派)。
 以下幾個是我不太理解的地方:為什麼這本書的名字有21。還有,書中經常出現康德的言論,我不太瞭解康德的思想,不敢說柄谷先生講的是不是完全正確,但從其言觀之,當前的新概念完全是「古已有之」(這點跟儒學不知為何很相近)。所以,康德講的話當然也有他者性的概念在裡面。這可能有點誤導。
 首先我們要先搞清楚書中一直講到的倫理、道德等詞。柄谷先生雖然在書中批評了Arendt女士,但完全誤讀她的思想(而且本書很糟糕的是沒有提供參考書目,雖然最後我們曉得這本書是由兩篇演講為主幹的,但重新寫的時候沒有把這些參考書目加上去實在說不過去),而且就單純以道德議題來講,Arendt女士講得比起柄谷先生要好太多。
 其實我們可以從柄谷先生提出的事例下手,反而會好理解一點(簡單來講,採取現象學的手段…),比如說赤聯以及宮崎勤的事件。後者我曾經用別的角度講過了,也就是其推論以及歷史的態度。柄谷先生主要關心點在以下兩個聯結:一是,這件事情的責任究竟有沒有被正確理解(所以他提出了事件的原因與責任不同);二是,道德究竟應該怎樣被瞭解,精確地說應該站在怎樣的角度來瞭解(就如他提到康德的「世界公民」概念)。
 事實上兩者最大的背離之處在於:柄谷先生認為責任應該是對自己的行為有盡可能徹底的認知,而非由其他人來承受。蘇格拉底以及拿撒勒的耶穌所講的就是「不要與自己不合」,意即,我們的道德來源就是己所不欲勿施於人。至於,我們的行為的後果釐清等這類知識論的問題,最初並不在道德的範圍內。而且,道德的問題其實遠沒有那麼複雜,那只是一個「我不能…」的句型而已。把知識與道德完全聯繫起來,那就一定要將知識的追求放在某種強迫性的位置不可,擁有一定程度的知識當然是進行道德判段的前提之一,但不會是道德本身。就如書中他提出許多文學作品的段落一樣,如他熟悉的,文學作品的特色之一就是,表現出雙重的真實:外界的真實與自己內心感受的真實。這是一個偉大作家的試金石之一(另一個則是作家的技巧),不過能達到這種程度,以及清楚地抱持著如此思維的作家不在多數,更遑論一般人了。開玩笑地說,柄谷先生希望大家都可以成為小說家,這種理想很好,可是離我們現在還是太遠。我們現在最多只能做些,就像是電擊器一樣的事情。

 最近看到將暴力美學化的思維,其來源與極左和極右有相當大的關聯。我回想到一些崇尚血與暴力的講法,多有符節之處。
 暴力本身就是非理性,崇尚其高度,或者寄望暴力可以通往其它讓人類優於現狀的能力的聲稱,基本上來說都是失去信心,拒絕理性的進步觀念(啟蒙時代以來基於理性的哲學家多數抱持的態度)。這同樣體現在對中產階級(還可能加入國族主義與反閃,只要給出一些煞有介事的理由結合中產階級、閃族人還有國家種族)的敵意上,因為中產階級已經透過理性毫無疑問地掌握了這個世界:代理制議會、市場、日常生活、藝術品甚至趣味,使得人「墮落」且「庸俗化」了。透過理性不會有任何改變(這假設理性本身絲毫不會移動,就跟暴力一樣),只要再加上暴力可以通往某些人類的品質,與理性的庸俗一經比較自然會顯現出本體論的優越,所以理性—暴力的對立圖示就被創造出來。
 中產階級的理性在這種觀點下幾乎一無是處,理性所創造出的生活水準整體提升的效果被忽視,甚至被認為可能有害於人類健全而健康的生活(請見佛洛伊德)。這種說法提供給我們兩極的選項:要不放棄理性,要不當個庸俗的殘廢者(後者很容易滑動到將人給非人化);換個方式說就是物(與其構成的世界)的徹底神祕化,或者是物無論如何都能夠保持完全中立性。
 這種觀點首先造成兩個後果,一是,其選項無論哪種都不符合現實,而且似乎不存在認真面對事件確實發生的選項;接著,理性全面被擊潰,找不到從部分開始重建的方法(而且也不會有崇尚暴力者認真考慮這點),暴力將帶給人總體的出路(這點與俗人宗教所追求的很接近),恢復人的尊嚴。
 然而,完全屏除人類理性的能力,而僅保留與世界的美感的生活,本身難以實現。暴力排除言語,也就同時否定了人類的政治生活。如果尊嚴指的是可以在公共空間中,在他人面前行動和語言,那暴力其實也無法維護人類的尊嚴。只有在某種先驗性的整體感覺中(佛洛伊德稱之為幻覺的東西),暴力才有合法的藉口。

 不過這也不是說我徹底反對暴力,而是在大多數狀況下毋須使用暴力,而且暴力最多也只能導向恢復使用言語的結果,不會有其它的甚麼。那些主動使用暴力使得他人受苦的人(最極端的形式就是發動戰爭),他們對人(雖然說在他們眼裡其對象可能不完全稱得上人)所犯下的罪行,必須要有所反應,並且盡快制止他們。強制他人不再使用暴力本身也屬於暴力的一種,但徹底放棄行動而旁觀他人受苦,只屬於犬儒主義跟非現實的世界。
 我也同樣很難理解軍事與武裝愛好者的心態,特別是在當前這個世界,區域性衝突還看不到消失的跡象,養尊處優的資產階級已經開始自己模擬小型戰鬥的發生,並且以此為樂。還有,在ACG裡也有不少以暴力為主題,並刻意描寫之的作品(其觀賞者幾乎都是資產階級),只要我們正視現實中發生了甚麼事情,這些暴力本身就會顯得非常可笑(就好比如Saprano家族的人一被放在戰場上,他們的手槍、情婦跟心理醫師完全沒有用處。而該劇也與精神分析結合)。暴力對我們來說大部分是娛樂效果,而不會是我們努力去消除的一種事物,我不曉得是不是因為現在的人都不喜歡對話,至少可以確定,很少人想正視現實。

2012年10月18日 星期四

近日數感其之二

 一開始聽到「個性決定命運」這句話,是從一位老闆的口中。在深入講這句話之前,我想先說說關於這類人的「個性」。可能在商場上打滾過一段時間的人,特別當這個人又付薪水給別人的時候,這個人難以避免地具有自信,除了因經驗增長給她/他一種游刃有餘的感覺,另外就是某些事情確實能夠被其掌握,而這種掌握了甚麼的感覺通常都會膨脹到另人難以置信的程度:比如說,當這個人付薪水給一百個人,就會認為自己是一百個家庭的經濟來源(好像勞力市場本質根本不過是酒店);而他雇用了某個人(特別是剛進職場的新人或者是能力堪用的人),就會認為自己是在幫助被雇用者、在行善,甚至在回饋社會。
 當然還有其它很多的特徵。而且,說到這種膨脹的感覺,是不是都要怪這些人浪漫的腦袋(他們確實都是些浪漫主義者)倒也很難。就像剛才提到的,認為勞動市場跟酒店沒有兩樣的區別,其實也是因為有很大一群人是酒女,當然不見得會自稱酒女,甚至幾乎是無意間的舉動,但這很大一群人確實是這樣行動的。不過也千萬不要用結構的錯誤來替老闆們開脫:無論如何,酒女比較身不由己,但顧客大可以不上酒店。
 當初聽到這句話的時候,我立刻就有反胃的感覺(換邊來講的催吐劑效果)。最近在交際的場合,我又聽到這句話。不過這次不是從老闆的口中,而是從酒女的口中。這一點不讓我驚訝,我只是從中瞭解到關於這句話的另外一種解釋機制而已。
 如果說要把這句話搞清楚一點(而不是如一般人囫圇吞棗地使用,就是這點讓他們自己成為酒女或是老闆),那就得要把好多個方面都弄清楚不可。首先是這句話最常出現的地方就是心理書籍(財經書籍通常也會具有這類的特徵),這只是我之前講過的社會病理學化的運用(心理學就是其佼佼者):你當前的處境來自於你某部分不足的(長期)影響。你賺不到錢就是因為你不夠堅持;你沒有異性朋友就是因為你難以掩飾不正常欲望;不圓滿的家庭來自於不健全的心態。諸如此類,其中最常被運用的領域就是在事業場合上。當前人類能夠達到最高的成就,就被認為在事業之中(所以有很多人才能談「藝術市場」或是「文化產業」),無法達成最低要求的人倍感焦慮(因為根本沒有其他的路了,除了拿水果刀;可是拿水果刀這件事已經被病理學化了,因此一個正常的人只會感到很焦慮,而絕對不會去拿水果刀),對他們來說最合理的問題就是:我到底有甚麼「病」才會讓我沒有辦法在事業中有所表現?
 然而,這裡的表現是甚麼意思也很值得玩味。比如說,一個人進了公司三十年都還是個職員(最多對外宣稱這個人叫「資深經理」了事),而另一個人五年就成了公司的某個幹部,自然而然容易認為後者表現比較好(而且後者的薪水一定會比前者高)。或許我們不太願意承認有人能力比我們好,而更常認為這是某種結構性的問題,導致「如我一般的很多人」有志難伸(這裡的志當然是事業的意思)。
 至少可以清楚的一點是,「個性決定命運」這種說法講的是你不成功是因為你個性出問題(不會是成功或是甚麼出問題)而沒有別的。所以唯一的需要就是改變你自己,這是一個自由主義與心理學結合的概念;從自由主義借來的是對自己負責的想法(就好像人生在這個世界上除了自己跟自身的自由以外就再也沒有別的東西了),從心理學借來的是個人不適的現實依據。簡單來講,兩者其實只是話顛倒著說:自由主義是「你不成功,所以你個性不好。」心理學則是「你個性不好,所以你不成功」。雖然「個性決定命運」是順著心理學的方式講,但它也要從自由主義借來敘述的格式。
 所以這讓成功者膨脹自己:你看,我成功了,我的個性中一定有甚麼比你突出之處;另一方面也可以給尚未成功者以慰藉:你看,這個成功的人這麼無恥,還好我不是成功的人。只要我們一直不斷地尋求心理學的解釋(也就是根本沒有人想要去管這個現實世界到底發生了甚麼問題),那這句話就會一直擁有其威力。

 某日我走進垃圾回收室,那裡空間很小,不過不知為何擺了一張辦公椅。當我踏進門的時候,一個清潔人員正坐在那張椅子上休息,她就像觸電一般跳了起來,咕噥在嘴裡很快地說:「沒,沒,我休息一下而已...。」邊跑出去了,我也同時:「不好意思,我只是...。」來不及說完人就走了。如果她沒那麼慌張我還想跟她聊一下的。


 最近政府的廣告成為新聞,其批評點在於「毫無內容,不知所云」。某節目的主持人舉出了之前某黨拍攝的「準備好了」的競選廣告作為對比。我不清楚這兩者有甚麼好對比的,說實在話,要說廣告有甚麼內容簡直就是在污辱廣告。廣告的主要目的不是為了要讓你曉得它有多少內容的,而只是要給你某種印象。我從來不曉得廣告也可以成為此種批評的對象,廣告本來就不是處在邏輯下運作的,甚麼話也不提就講自己準備好了,或許很感動人,但我們要感謝音樂跟拍攝手法,至於內容,實在很難談些東西出來。


 在我周遭不斷有事例證明,我們賣出去的遠比我們想像的多,我真的很害怕成為這種人。

2012年10月17日 星期三

關於《御宅文化,藝術未來》

 雖然我只寫在這裡,說實在的,我很希望讓主辦單位以及當天有參加的人都看到。並非所有人都可能會對我提到的東西有興趣,但是,如果我們喜愛這些東西(無論用お宅文化或是如我喜愛的ACG諸領域稱之都好),並且想要當前的環境與人們能夠有些成長,那就得瞭解到:並非所有的事情都很好理解或甚至不需要理解,而只靠實踐(比如說產業啦、創作啦這類最常被使用的話)就結束了。
 先從整個研討會的形式講起。可能是不常舉辦這類活動吧,失誤所在多有也難免,如果能在之後(我非常希望他們能多舉辦這類活動,指學術性質的研討會,台灣當前缺少的是這個)的活動中改善那是最好。不曉得是疏忽還是怎樣,活動一開始並沒有先介紹現場的來賓。依我的觀察,現場似乎不少人彼此認識(但我不是其中之一,因此根本搞不清楚誰是誰)。不過出於禮節,而且並非所有同好都接觸相同領域,讓他們曉得現場有誰,是在哪些領域的先進,對(內部的)推廣也有助益。這是第一。
 第二,東先生、阿宅先生和櫻野露女士的座談中,雖然舉辦方預先準備好一些問題,不過似乎事先沒有知會東先生,我想這是導致之後東先生在回答時有點障礙(這稍後會提及)的原因之一也說不定。雖說準備好問題,但沒有能讓人事先準備好回答,這樣效果也會打折扣。第三,同樣的狀況,櫻野露女士雖貴為來賓之軀,在台前卻難得有說話的機會,我想這一定不是因為她開口說話就會丟人砸鍋;如果活動中沒有設計給她發言的機會(只有最後問一個問題和回答一個問題),請她在台下安坐可也。櫻野露女士打扮光艷卻坐在台前一語不發,於心何忍。若不打算讓其發言,或者發很少的言,又何必請人上台?
 最後,關於提問數目也讓人感到疑惑。會場一開始說到現場提問限定三個問題,礙於時間考量,雖有不滿倒還能接受;然而最後問與答的進行狀況風風火火,首先是某個人在最一開始與在最後各分別問了一個問題(阿宅先生稱呼其為「巴哈」,如前所述,這位同樣坐在最前排看似來賓的仁兄沒有人介紹過,我也沒有這個榮幸認識他),還有與台大王助理教授(這位的姓名我也是活動後上網搜尋才得知,雖然她有上台致詞。不過既然都有投影機,稍微弄個簡介放映出來,讓大家知其人也是很好的)坐在一起的某位日本人,他似乎是學生,以及最後櫻野露女士,這三位阿宅先生都主動提及,並請他們問問題。這是因為事先安排好的話倒也無妨,然而問與答總數五個問題,一般觀眾提問的只有一個。
 我剛才寫到事先安排好的話倒也無妨,只是因為能夠理解進行方式而已,無論是擔心場面太冷,還是想表達對ACG領域熱愛之意都好;不過,以活動舉辦的角度看起來,這不是一件好事:我不清楚有多少人在意,可是這會傷害觀眾的情感;如果說能發言者與會發言者都先決定好了,那就失去交流的意義,用數人組成小組會議的方式更可以滿足這些人能問問題而且還一定可以問到的要求,根本不需要舉辦座談會。而且這很諷刺的是,如東先生所說「當前的お宅本身大多與政治有距離」,無論是有意的還是無意的,但這種提問的事先安排本身就正好是當代政治活動的一環。政治無關心本身不是表示遠離「政治人物和他們活動的圈子」;政治本身就意味著在眾人之間如何活動,「事先安排」的活動方式只是複製同好們最想遠離的領域(當前)之結構。這究竟是出於沒有深思熟慮過,還是其它的原因我完全不清楚,但是,希望下次舉辦這類活動時可以避免相同的狀況。

 接著提一下對活動內容的想法,因為我本身只是個書呆子,所以相當在意的是,如前面提過的,對於ACG諸領域的理解與理解方式,除了寫寫評論參加大型活動以外,我幾乎沒有實踐可言。如以前不斷講的,這個領域缺少的不是實踐,而是理解。
 一開始用龍女士提到的「撇開愛國主義不談,台灣難道沒有自己的動漫歌曲嗎?」或許聽到的人都心有慼慼,並且非常不服氣。我們當然有,之後活動就證明給我們看。但請想一下,如果我們開始用中文填詞,或者自己作曲,這本身如何與愛國主義切割,特別是在我們都曉得當前這個環境裡充斥日本來的東西的時候,而且還在我們非常需要並且要求使用自己的語言或是自己開始創作的時候?這裡頭當然有右派的思想在作祟(主要是諸領域中的人多數還自認中立或者遠離政治)。我的意思不是說我們不能這樣做,(特別是在ACG裡,難道右派還少嗎?)而是希望我們可以比較誠實,並且(盡量)正確地理解我們說過的話與要說的話。
 活動中介紹的這四組作曲者與團體,還有兩個表演者,讓我理解到的是「台灣有人在做這個」(這似乎就是活動目的)。以其內容來說,四首曲子分別是「花舞月詠譚」、「Damsel in Distress」、「我宅故我在」和「鳥不拉雞」,表演者是一個叫做cha的女性和一個叫做酒鬼的男性。歌曲前兩者是用Vocaloid的軟體創作,本身無甚新意(pop跟帶folk的曲子),表演者也有很多可以改善之處。不過這些自然不是什麼致命的缺陷,大家都會也都是慢慢成長的(更何況ACG諸領域的創作者本身的文藝修養並不特別好。活動現場我印象很深刻的一句是「中文詞不好填」,大概就是這類)。更讓我在意的是其它的事情。
 第一個是,「我宅故我在」要說的是,一樣如我以前講過的,聖戰的心態。也就是說,お宅與非お宅的區分是(幾近)徹底的、非此即彼的,而且暫時還看不見溝通的可能,這當然又是某種右派思維的潛伏(切莫以為お宅文化本身是多麼改革派的東西):我們才是お宅,可以正確正當地使用這個詞的人。那些宣稱和認為お宅本身非政治的人最大的錯誤,就在於沒有認識到他們自己右傾的立場。要將某個詞,或某些特殊的發言的權力劃歸為自己(的族群)所有,這本來就是當代政治活動的特性之一,
 (要弄清楚這點,就要先弄清楚當代政治的大體狀況:我們說國家【或者哀嘆國家的消失】的一個特徵就在於國家的權力在實質上近乎終極的權力,我們透過國家禁止與許可多數事物。如果,某種東西能夠有唯一的發言或正當的權力話,其來源也只能是國家【讓我重申,在大多數的情況下】。這個結果是,許多國家與政治的活動就被理解與被實踐為獲取權力的活動。這本身當然是有問題的,不過我們已經慣於這樣思考以及看待政治事物;因此,若我們宣稱,或真的想要透過ACG諸領域離開當前的政治範圍的話,就同時要避免將當前這種政治實踐方式放到裡面去)
 再一次,お宅與自己宣稱的非關政治背離。而且,這種說法同時也就是不承認大多數事情存在,意即,這首歌表示,一方面不想過問其他人(如歌中以媒體為代表)在使用「お宅」這個詞的時候是不是真的與お宅所理解的是一樣的,這之中有沒有落差或偏離;另一方面,也不想過問自己所說的是不是對的與恰當的。聖戰的心態只會讓狀況惡化,這裡的意思並不是說我們再多辦幾場活動、多寫幾首類似的歌就可以了事,只要我們在活動裡和在歌裡繼續這樣講,只要我們依然認為喜歡某樣東西是正確而又正當的話(而且還用很多力氣來宣傳這一點),那就會難以理解(甚至諒解,這是最困難的)其他人要對我們說什麼,同時無法接受別人對我們說的。
 接著是,我們的訴求是不是「只要寫出歌來」就好?如果是這樣的話,很多人已經開始鼓掌了。然而,我們應該能夠將標準再往上拉一些(否則的話大可不必請東先生來),那麼,「鳥不拉雞」此曲,我不清楚其他人怎樣看待,但在歌詞裡面寫說某個(近似罪犯的)蘿莉控追著「看起來像水蜜桃的」年輕女孩屁股跑,難道還能夠因為「這是我們創作的」而沾沾自喜嗎?這首歌被放在這個研討會裡播出,無論是因為我們拿不出其它東西來,還是因為我們有其它東西但是不拿出來,都是非常令人擔憂的事情。前者表示我們還需要很多努力,無論在質或是量上;後者則更糟糕,那不是說我們偉大的同好們認為這完全適合放在研討會裡(而且還要給助理教授跟一個日本來賓看),要不然就是其它的東西遠比這更不適合(而舉辦方無論如何想湊滿四個曲子)。
 這是首很輕鬆,也是要逗人笑的曲子,可是我根本笑不出來,(名為酒鬼的唱者還努力改台語詞來唱,除了顯示我們語言上創作又一種可能性以外,在其它方面可是一點忙也幫不上)我不曉得其他人為什麼能夠笑,又特別是在一個號稱研討會的場合。
 接著是座談會,以下列舉出的五個是由舉辦方準備好的題目。先聲明,以下的問題並非一字一句符合研討會上阿宅先生所講的原語句,而是透過我的筆記後意義相似的句子:
 一、在台灣,「お宅」此詞多少具有負面印象,想請教東先生的是,在日本社會中,是否也存在類似的誤解?
 二、在台灣,社交障礙就是對お宅的刻板印象之一,請問在日本也有類似的狀況嗎?
 三、回到《動物化的後現代》此書中,其中提到了擬像的概念,而擬像至今對社會造成了怎樣的影響?(本題被跳過,東先生的理由是這個題目太大,要回答會花掉很多時間。)
 四、一樣,在書中提到了お宅的資料庫,請問寫完這本書後,現在對這點有沒有什麼補充的看法?
 五、書中還提到了萌要素,請問萌要素到目前為止有什麼正面的與負面的效果?
 前兩個問題專注在日本與台灣お宅的比較,言下之意自然是兩者的類似,不過我想兩者的背景並不相同。首先是兩地民眾對其意義的理解本來就在不同的基礎上(台灣民眾對「お宅」多為望文生義),所以就算是指稱某種類似的特性(至於是怎樣的「負面印象」和「刻板印象」就沒人過問了),也不會是兩個完全對應的族群。我認為在比較以前(大概不會佔那麼多比例,不過這實在有點像是在取暖,而且還是單方面取暖),還是要先瞭解到怎樣問問題才行。而東先生的回答倒也沒有什麼特殊的,除了リア充跟網路使用者之間對立的模式以外。如果只是一直用這些詞來取暖的話,也就是黨同伐異,那就永遠不會問自己以下這個問題:如果他們真的都過的很充實的話,那為什麼我還會以稱呼他們為リア充(無論是輕蔑或嘲諷,現在用這個詞幾乎脫離不了這兩種態度)而開心呢?這是種很矛盾的心態,然而,可能出於某些莫名的原因,大家喜歡這種對抗結構,而不喜歡瞭解為什麼。心理學可以就這種心態長篇大論,我倒不認為他們講的會正確多少。心理學無論如何也治不好犬儒的態度。
 接著,關於《動物化的後現代》這本書,我已經寫篇文章,以上這些問題多少都講過一通(除了擬像以外,因為那得要講到布希亞而不是東先生),就不再多提。這邊只想再強調:資料庫跟萌要素在這本書裡面都是非常弱的概念,沒有太多的說明(除非訴諸少數的例子跟心理學),因此要問這些問題,就會變成「一個『萌要素』,各自表述」,講者講他想的,聽者聽自己要的,我們會用自己經驗過的例子去對上他講的話,可是就是沒有人想到這兩者之間可能出現的差距。另外讓我感到啞口無言的是,東先生還說關於「萌」是個很難的事情,我不清楚他的意思是難以回答,還是難以解釋清楚。不過這兩者的共通點就是:東先生根本也沒有完全搞清楚這件事情。除非萌是一種幽微、細緻且難以被察覺的情感或衝動(而這些都跟他談到與消費習慣結合的萌要素不同),否則我不理解這困難之處在哪裡,更何況他遠在十年以前就已經針對這個主題出版了一本書。而且這兩個概念之所以很弱,還因為東先生在書裡把大敘事跟資料庫對立起來(題外話,之後的問題裡面出現「大敘事」此詞的時候,現場的翻譯不曉得這是個特別的詞,一直翻成「故事」),但怎樣也沒有說明為什麼資料庫無法成為一個大敘事;以及到底怎樣的東西有可能是萌要素。這些在書裡沒有提到,現場提問跟回答中也沒有人談及,而這兩個詞一直在研討會場內被使用。
 最後的問與答時間一樣有五個問題,同樣的,以下的問題內容並非一字一句符合原提問者所說:
 一、近兩年來お宅文化的趨勢,是越來越沉迷於萌,還是越來越遠離了呢?(提問者是被稱為「巴哈」的男性)
 二、東先的新書《日本2.0》是很有趣但也很困難的書,書裡想要創建新的憲法,而這樣的日本會是甚麼樣子呢?(提問者是觀眾中的某個女性)
 三、現在與十數年前的創作方式不太一樣,未來的趨勢會不會往「大家都是創作者」的方向前進?(提問者為櫻野露女士)
 四、1.其他國家的お宅社群演變狀況也跟日本相同嗎?
   2.在大敘事消失以後,社群還是可能的嗎?人的identity又會變得如何?(提問者為日本學生)
 五、台灣的お宅族群比起日本更為複雜且多元,台灣的お宅應該要怎樣走,才能走出自己的路?(提問者是被稱為「巴哈」的男性,本題希望由阿宅先生與櫻野露女士回答)
 關於第二個問題,因為我還未曾拜讀過這本書,因此就不多講了(就算東先生在回答的過程中露出了許多破綻)。第一和第四個問題一樣繞著書中的內容打轉,而東先生在聽到第四題的時候一樣說出「這是個很難的問題」,引起笑聲。而他說明お宅文化推廣到海外的現況的時候,提及「因為お宅文化的消費特性,也就是與現實間很弱的連繫,對政治與社會的無關心,造成お宅文化在海外利於推廣」此點。我不知道,東先生記不記得大概二十幾年前,日本動畫在海外造成大轟動的當屬大友克洋的《アキラ》;喜愛這動畫的海外民眾無論如何也不能說站在「對政治與社會無關心」的立場而接受之。我的意思是,不可否認對現實的逃避(反正以ACG諸領域愛好者中最普遍的犬儒主義心態來講,這又算不上甚麼)的確可能是ACG諸領域的用處之一,但要說這是被當作一種商品的特性而被接受的,就完全是本末倒置。因為お宅文化的各種產物,與政治或社會領域的無關性並不會比其它東西強到哪裡去,這是誤把消費者的特性當成消費物的特性。
 在回答大敘事消失的問題之時,東先生用了一個例子來說明:以前在他自己還在國中時,沒有網路,整班可能お宅只有一兩個,想要與其他同好聯繫也很困難;而現在網路發達,要找到跟自己興趣相近的人容易許多。這裡東先生用了一個詞:「想像的共同體」(我不清楚他有沒有讀過Benedict Anderson的這本書)來說明以前的お宅對自己同好族群的認同建立在想像之上。這沒有錯,但是說到現在的お宅族群沒有(或不是)建立在想像的基礎上,就完全是錯誤的了。不然的話,我們現在就不會冒出「對お宅的刻板印象」這類的問題,這句話能夠被接受的基本假設之一就建立在お宅族群某種共通性的想像基礎上。我們只是換了一種想像方式,但還沒有脫離想像。最後東先生提到兩個時代對お宅文化的忠誠度不同,就先不論他講的對不對,但我們為什麼沒有先問:何以需要對お宅文化忠誠呢?這裡我們再一次與右派思維碰面。
 最後我想要提一下櫻野露女士的觀點,我不清楚她的說法在同好間算不算典型,不過她的觀點跟我處在不同的一端。她在最後回答問題時就提到,お宅必須更加團結,而且創作者必須要增加,お宅文化和產業才會提昇。她沒有講清楚,就算創作者增加(我無意無禮,不過如果大家都「鳥不拉雞」呢?)為什麼能帶給我們お宅文化的提昇呢?櫻野露女士的思維有點像是把經濟的法則放到お宅文化來(當前有一海票的人這樣做,同樣沒有過問兩者的對象是否相同)。我們當前缺少的,實在不是實踐,而是理解。創作者就算再增加,如果還是像現在一樣,講的都是一些沒有完全被釐清的概念(萌要素啦、資料庫啦)的話,創作的內容也都是脫離不了お宅文化偉大的宣稱(簡單來講就是繼續當個以為自己中立或無政治色彩的右派)的話,那請問人數增加又有什麼用呢?我很想向櫻野露女士問清楚這一點。

 我真心希望以後可以多舉辦這類的活動,同樣地希望同好們經歷過一次次的活動可以逐漸成長。

2012年10月9日 星期二

出國之一

 近日去了太倉。從虹橋機場出關,感覺一片空曠。我一開始想機場總是比較大,因此對其寬廣也沒特別在意;況且當時人很少,才讓機場更顯冷清。不過後來進了市區往太倉時才感到比起台灣一切都更廣闊。路途上經過一大片格局樣式相同的建築群,約莫數十棟,我問司機這是怎樣的建築,他告訴我這是靠上海一塊拆遷後住戶的居所。我完全沒有想到,因為在台灣這種事情幾乎是不可能的;去掉沒有那麼大的地方以外,要拆掉舊有住房讓別人搬遷到新地方跟新家裡去,就等著看絕食抗議和許多眼淚好了。除此之外,就只有天災能夠做到這點。
 要先說明的一點是:我這不是在講台灣有多差或是中國有多差,我的想法跟這一點關係也沒有。我只是想說我沒有想到這點而已,當前很多人會喜歡立刻用經濟的話題展開,但這對我來說相當無聊。會造成這種現狀的區別不是某種特定的主義(同樣的立刻就會被歸到經濟表現上)可成之功,事實上就算是民主國家要搞這樣的事情也完全是可能的(固然時間也許久一點就是了)。就好像在我身旁的同事說的:因為他們是共產主義嘛...。這種理解在我看來簡直就像是污辱了雙方:一方面把台灣人也能夠客觀地對待(再讓我說一次,不要像某些財經週刊或是一些有遠見的老闆———雖說我還沒看過哪個老闆認為自己沒遠見的,這種人的腦子裡都裝著莫名其妙的自信增幅裝置———的人一樣把所有狀況都歸因於:他們不夠民主)大陸狀況的可能性給強姦了,另一方面也把大陸的現況給強姦了。
 所以正當我看著窗外這幅已遭同事強姦的景象之時,我同樣也受到其範圍廣大的震撼。因為我沒出過國看過,所以其它國家環境與台灣的差距,就只能在我的腦海裡以某種浪漫主義式的對比出現。類似某個日本人曾經跟我講過「台灣的香蕉...」。不過這種震撼只是一瞬,我很快就以一個外來者的身分(可能大部分我接觸過的中國人也這樣看我)對我所見所聞進行觀察。可是限於我待在當地的時間很短、接觸的人很少、生活也非常「規律」,因此我得出的印象相當偏頗也說不定。一個在當地活了四十年的人都不見得能很好地描述自己城市的全貌,不過一個研究者也僅能從一些理論工具下手(我想到的是李維史特勞斯),我甚至不清楚我的印象會比較接近何者。
 到太倉第一天就與對方一起吃飯,吃的是酸菜魚。魚本身很鮮美的,不過我不清楚太倉這產不產魚。在這幾天內聽到的是,南北大運河經過太倉,不少東西也透過運河送到這來,比如像煤,因此有不少火力發電廠(當地話叫熱電廠)就蓋在運河旁。另外鄭和當初就是從太倉出海下西洋的。稍微扯點題外話,我從以前就對這句話用「下」這個字感到有點怪,這是暗示地位呢,還是暗示些其它的什麼,讓我很好奇。
 因為我這幾天的生活只是:睡覺、去對方那、回飯店睡覺。也沒有什麼四處逛的機會,唯有第一天晚上吃飽飯回來得早。當地人跟我們說這裡的人都很早休息(我看八點左右店家就在準備關門了,會開最晚的店也差不多九點多,而且要在鬧區才有這種店,或少數營業項目比較特殊的———我的意思不是陪笑的業種),晚飯大概也都是五點就開了;公交末班是六點。一些人有電動車代步,中國地廣,不是靠兩條腿走走可以了事。這又是跟台灣,至少與我居住的市區(還有我的習慣,我比較喜歡步行)相當不同的一點。據說這邊人晚上的娛樂不是唱K就是去會所(這個詞給我的第一印象是部落的),而且這也是少數,不少人也就是打打麻將如此。太晚去餐廳吃飯導致待太久還有可能遭白眼(我以前也遇過這樣的客人,雖然那時我只覺得很累想睡覺,一點埋怨的想法都沒有)。
 言歸正傳:首日回到飯店以後,為了達成一些使命(也就是跑腿跑到太倉去的意思),因此我們問了飯店經理哪裡接近超商,他說「走路二十分鐘...」,我還以為這裡人只是距離感與我們不同,沒想到時間感也是。最後我們走了將近四十分鐘才到。賣場上東西的價格換算一下,甚至不會比台灣便宜。以往就聽聞不少這類的說法:中國內部貧富與物價差距非常大...。這完全是廢話,而有些人還跟發現新大陸一樣地講,自古以來人類的聚落就沒有擺脫掉這種習性(歷史上最徹底的共產主義國家,領導集團桌上的東西還是跟一般百姓桌上的東西不一樣),可能不是現在流著奶與蜜,而我們總是希望有哪天可以有流著奶與蜜的地方,這大概才是最重要的理由。
 午餐都是在他們那裡吃,打理幹部(就我所見約莫十人上下)三餐的人是個出身蘇北的婦人,年紀不到五十歲,整個人看得出是幹過體力活的,皮膚粗糙而且曬得相當黑;說話帶有很重的口音,她講的話裡有一半我聽不懂。他們說,這是個很勤勞的婦人,除了燒菜以外還幫忙整理宿舍還有其他雜活。而她燒的菜還算不錯。不過這不曉得是不是又一個錯誤印象:先不說著名的地方菜,我指的是一般的家庭料理,這邊比我在台灣吃過的多數要油且鹹。而跟她道謝(她為了晚到的我們特地又弄了兩樣菜)時她總回答「不用謝」,不知是地方慣習還如何,這種語言上有點強勢的回答讓我覺得很有趣。
 當地有不少德資公司,在我下榻的飯店裡有幾個德國人。就在我離開前一天,因為當地召開非洲地區的有關會議,好些非洲地區的人也入住此地。德國人彼此間當然用德語交談,他們跟服務生說話時都是用有一點口音的英語。而那些非洲人之間彼此是用法語交談的,因為我對非洲地區幾乎不瞭解,我無法判斷他們來自何國。而服務生在見他們面時也就是說「ça va」來打招呼(我還聽到他們頗自豪地提起這點)。飯店供應的早餐以我的觀點來說相當豪華(不過沒辦法跟其他飯店比較就是了,我幾乎沒住過飯店),而且在太倉期間我吃了不少青菜,當地青菜很好吃,料理得也不錯。據當地人說,太倉名產是肉鬆,可是同樣一些當地人也說這裡的肉鬆根本不好吃(那到底為什麼會成為名產呢),好吃的是肉鬆骨頭,似乎是用炒肉鬆留下來的大骨所作的料理。
 飯店旁邊就是學校,附近也還有一間重點高中。我的印象是這裡的高中跟軍營很像:地太廣了,孩子自然也是住校居多(我不曉得有沒有強迫的),很早就響鈴然後開始打掃環境。我的同事跟我說她被鐘聲吵醒。我總是在這之前就起來了,因此倒沒有甚麼感覺。不過讓我回憶起以往從軍的日子,往事不堪回首。

 還有太多其它的印象,全數寫在這裡就顯得過於臃腫。不少屬於瞬間,甚至可以說毫無意義的東西(不過誰知道呢)。而且我這篇已經放了太久的時間,工作本身實在讓人氣力全無,應該培養更好的精神才行。
 是為簡單記行。